这样我就认得你了

2022年11月15日12:23分，爷爷他走了，是小时候大人说的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这天之前，他和病魔斗争了好久，其实也没好久，两个月零4天，至少对我来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从我看到他说疼到没有知觉，不知道如今是否该说他的解脱是如此幸运，而我一直陪伴着到他最后的时光，也不知道是否该说我很幸运。

在我有完整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走向死亡的全过程，却是我的至亲，这不可避免，也无法接受。这或许是世间最没办法的事，比失恋和落榜更让我感到无力。因为爷爷得的是肺癌，所以最后恶化那几天他的呼吸是那么的费力，有五天，我几乎没有睡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着他，即使眯一会，脑子里也都是他的呼吸声，总是被惊醒，我很怕就这样失去他，醒来看看他正在难受，心像针扎一样，有时候甚至恶毒的想，不如给他个痛快。

就是这样纠结，有时又想他永远呆在我们身边，即使是这种状态。

我一直在他身边和他说话，我好想他可以回答我，我想永远记住的他的声音，可他却因为疾病很久没说话，我已经忘记那个健谈的他了。

连续五天晚上，他都有快坚持不住的瞬间，却三次因为等待亲人的到来和听到他们的呼唤挽留而又坚持下来，那也是我第一次真的感到亲情的力量，有时候电视剧也不是完全神化感情，除了爱情不可信。

那天晚上一点，爷爷的弟弟妹妹们赶到，看着爷爷的样子他们围着床边大声痛哭，边哭边细数他们的哥哥对他们的好，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神，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厌恶此时他们的惺惺作态。他们很小分开，七十几年的时间加起来也没一起呆多久，而且一见面就吵架，用恶毒的话攻击彼此。此时我也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难过，但更多的还是无感，听来听去就是那几件事，早就听腻了。

我坐那看着他们说收回就收回的眼泪，我也在想，明明是我和爷爷相处更久，可我好像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具体地说出哪年哪月发生什么样的记忆犹新的事。原来当你切实被爱并习惯了他人为你付出的时候，是记不得那么详细的，我只记得我从小不爱吃水饺，爷爷总是为了让我能尝几个，把新出锅的饺子去掉边再用油煎上几个，这种行为对爱吃饺子的东北人来说简直是不能理解的事，我却以这样的方式吃了几年。我恨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爱 ，竟然想不起更多。

那天早上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脉搏越来越弱，手脚也开始变凉，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家人们纷纷到床前和爷爷说话，和他告别，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的像个孩子。轮到我却没有说出口，我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最后我在爷爷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我觉得只有他听到就好了。

从凌晨三点到中午12：23，这八九个小时，爷爷渐渐失去生命体征，却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按迷信说法是他还有放心不下的人或事，奶奶就坐在床边将爷爷的所有亲戚都念了一遍，让他放心，爷爷却还是艰难的维持这一口气，最后是妈妈想起来还有两个人，那是奶奶她的侄子，不是爷爷的，因为奶奶是家里的老大，又爱操心，年轻的时候管着她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甚至侄子外甥一大家亲戚，在我印象里爷爷总是因为奶奶的心不全在他们的小家上和她吵架，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他竟然因为这些人而放心不下，他的善良让我觉得命运何等不公。这些名字出口的时候，爷爷突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一刻我至今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一瞬间周围哭声一片，我的大脑完全空白，五天几乎没吃没睡的疲劳此时将我击倒到完全站不起来。

我去派出所办了死亡证明，这是去殡仪馆的必要文件。

在回来的车上我睡着了。

这么多天，这是我唯一一次在小憩中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多想醒来这是一场梦，可周围人哭红的眼睛让我无法说服自己。

殡仪馆三天过得真快，亲朋好友的告别让我麻木，从不相信有来生的爸爸，在爷爷即将被火化的最后一刻，对他说了一句：下辈子我们还要做父子。我们送爷爷去了墓地，这是他的新家，我跪在墓碑前，对他说我一定要带他的照片替他去一次西安，那是爷爷最想去的地方，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去成，或许爷爷已经忘记了，但这的确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那天晚上做梦，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考试顺利。

老李头，他们说你是去为我们提前去布置下一世的家了，那么好吧，下一世，请别这么轻易离开我们了，不要让自己和我们有太多遗憾了，对了还有，我爱你，下一世在我们的家放一束百合吧，这样我就认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