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还幽

作者: 为鹿刺青 | 来源:发表于2022-05-16 09:18 被阅读0次

    春城无处不飞花,但春尘也无处不飞,直至五日前一场沙尘暴、三日前一场暮春雨,于是尘尽,于是春也将无。据说今年不是2022年,是2020 too年,新冠疫情已经是第三载。前年5月5号立夏还有浮尘,6号则是断季雨,曾经以“一雨入夏”为题絮叨过一番。今年的情形也相像,只是暖得颇早,便绵绵不绝倒春寒,扬尘降温,降温扬尘,好比人事迁延那种欲速而不达的态度,让人更添一些幽幽郁郁。

    有些担心日后自己读到这段话时,总不能想起这心境。毕竟这种情形,多少个春过来,大都是如此,是以记录点滴与细微。心底里还是渴望,凡诸乍见之欢都能成为久处之悦,最好是涓滴汇成江河一般,见得山见得海。


    比如西府海棠开的那些日子,盆景园的大门一直紧锁着,只偏侧里设一个黄码核酸检测点。手机里看到那花盛的图片,心里惋惜得真是惊涛骇浪一起一落数千里。等到可以随意进入,只是玉兰叶子更比往昔青葱,而几树山楂花繁繁地要开了。

    比如桐花近些天越开越紫、愈紫愈香,只是开始纷纷而落了,只未打在我肩头。但是那一个雨日的清晨,行到梧桐荫时又下了一阵疾雨,便顶着外套作伞缓缓走过。苏轼教导过,“莫听穿林打叶声”,但这一次的确是舒心的。

    再比如一片雪松和云杉,还有两三棵油松,近地三丈以内的横枝今日全被斫去,空间立即豁然开朗。其间银杏、白杜、核桃和桑、桃,以及探春、连翘、丁香、牡丹、高山珍珠梅,都一身轻松的样子。周边各色樱花、海棠也不再侧身旁观,都融汇入这一番碧色,淡有深浅、浓有重轻。

    花木如此以待雨水和阳光,正可以努力寻那种将视线一纵再擒、三跹两迭的青绿景深里,所独有的曲郁而幽沉的味道。目光所及,必定可以多见一些曲径通幽处的风情。陆游有一阕鹊桥仙,上片有句“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我羡慕那“一竿风月,一蓑烟雨”的逍遥,只可惜身在城深处,天天不过左右几条街、方圆几里地,很多情境风致纵然看也不是亲眼去看,很有些遗憾。


    且说城中有一家书店叫纸中城邦,半个月前去读罗哲文《古迹》、许倬云《历史大脉络》、潘向黎《看诗不分明》和袁越《人类的终极问题》、赵汀阳《第一哲学的支点》。大半日或站或坐,有些累,又因为那里书多到充栋,隐隐有些心理压力。恰有一册马小蔷《花间闲事》,所记是北京花事,轻松适意。配着清新水彩的插画,也是作者手笔,就买来得闲欣赏。想起早几年,在中国植物图像库(PPBC)认真了解过北京地区的各种植物,因为西北地区很有些草木是相同的。后来,手机上又有了识花软件,辨认就更方便,略微少见一点儿的,比如一个景区里的大花碎米荠、一个公园里的东陵绣球、一个小区里的茶条枫……

    昨日又去一次这家书店,重读了袁越那本书的第一部分。之前由他的《生命三问》引导,读了英国生化学家尼克·莱恩教授《生命的跃升》,这是有关生命起源的。这次是关注原始人类如何从非洲一次次迁徙出来,特别是10万年来现代智人的迁徙路线。1万年来东亚史前文明的迁徙,其他资料里略看到一些。夏商周以下已然有了信史,自然是比较清晰的。还浏览了瑞典女作家林西莉的《古琴》,觉得别具一格,有很不同的视角和理解。一个人能够静下心来学习古琴演奏,心里着实佩服。再说她提到的溥雪斋、管平湖、查阜西几位先生,更是仰慕。我的听琴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讲不清,在此只说《古琴》书中两处小知识。

    一是古琴家命名五指,即大指、食指(也叫入指、长指)、中指、名指和禁指,有趣。她仔细讲了弹奏的许多指法,让我想到敦煌壁画里的手印,有种种奥义,是种种妙相。又想到2016年春天在恭王府里看展览,有一幅画上每一式兰花配一式手姿,而且各有命名。兰花手姿、佛法手印与古琴指法,都由心出,又都自双手展示,都能倾注情意而至于精准表达,必然有相通的地方,我附庸地以为这当是手之风雅了。

    还很感兴趣那个“禁”,汉代班固《白虎通义》里记载:“琴,禁也。禁人邪恶,归于正道,故谓之琴。”古琴的节奏一向是慢悠悠的,小时候刚开始听那会儿,很有些受不了。当然也有快而重而密的情形,或疾风骤雨、或排山倒海,要风樯阵马一样的一支笔才好写出。这让人容易联想到事分轻重缓急,不必一味轻缓,也不能不合时宜的重急。该是什么样就要什么样,或许就不会离开大道太远了。

    二是作者说到拓片册页,认为能算是印刷术的前身,从此有了雕版印刷,再活字、铅字。而这一切都从小小印章来,从轻轻钤记的朱砂印文来,也有意思。雕版大约就是放大版的印章,但呆一些。活字则如是缩小版的印章,而且配合以更为灵活的排列组合方式,再不要说如今电脑照排的便捷。

    是谁说让一只猩猩在电脑上随意敲击,也可能碰巧写出《莎士比亚全集》?或许可以敲出书名那六个字,若再多说就是作践人了。换个说法则好得多:让一个孩子在电脑上随意敲击,也可能碰巧写出几句莎士比亚的诗来。这里有一个启发,一段话必不是一些字的随机组合,必有什么给了它们一个方向,好比生命进化一般。

    大道幽隐,然而必定是有的,且是有方向的,这就够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正是这样的深意吗?桃蹊,桃蹊,2014年有一阵子读《诗经》,用这个题目作过仿写尝试:

        彼雨未收,寒以其幽。未由桃蹊,何以淹留?

        之时其华,薄言少游。且由桃蹊,何必淹留。


    再说前几日一位朋友春游归来,说起见到了甘棠、棣棠等几种时花,字里行间都是殆荡的春风,便请作一篇撷花记欣赏,也使自己得一些郊野闲游之趣。一段段翻看花开的视频,其中有杏花,这一下想起自己记忆里童年时那一番红云气象。

    似乎残冰才略略化尽,那溪谷里杏花就开满了,千百树,或密或疏,或远或近,在埂上崖边点缀着,又在家宅前后簇拥着。大约是位址不同、水土各异,那些花色显得深浅不一,从粉白到浅红有百千分别。如今想来,都没有近近端详过几次那时花开,总是远观。即便从树下过,可能也心惊于花气繁重,并不会停驻。又总是从“花褪青杏小”一直吃到麦黄杏子熟,但从来没有遇到哪两棵是同一个味道。只就一棵树说,不同年辰光景,杏子的滋味也不相同。要说有没有美美地吃过,那肯定是有的,但也没几次。

    后来很少在这时节回故乡。就好比这时刻,淹留在此处的初夏里便不可知悉彼处的暮春。

    后来吃到敦煌李广杏、唐汪川大接杏,都解不了记忆里的馋。是的,最经意是不经意,真不知道不经意之间,时光在记忆里写了什么,愿是一句诗,愿是用宋版书里那种字体。

    后来看到桃花和青梅,不自觉会和童年的杏花、青杏相比,但比过了也只是悄悄放下,各是各。各是各,如此才好说两相安或者两相违。越来越觉得两相安是最好的道理之一,就像提出线粒体内共生学说的琳·马古利斯所说,生命的复杂性不一定全都来自你死我活的竞争,反而更有可能来自彼此的合作。

    已是农历四月初一、公历5月1号,仍觉得只是见阳光的地方才温热,余处与他时皆是一片凉,是一个寒春无疑。蓦然想到时间如斯流逝,心深处有很多期望已经永远落空了,如是一种荒寒而已,便觉得眼前景更添了一些儿幽意。

    注:2022年5月6日,沙尘暴过境兰州,预报PM10值798,PM2.5值173,凌晨西风吹来,午后东风吹散。

    ——2022年5月1号初稿,5-6号修改,如兰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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