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四十八章
货郎放下担子，还没摇响拨浪鼓，就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天后就是 清明节，这是村民们年年最隆重的祭祖节日。今年，鬼子在阴灵沟开山放炮，惊 扰得先祖不得安宁，村人不约而同加重了祭祖的情绪。所以，半炷香功夫，货郎 担里的香火纸扎就一售而空。许多人没买着，责怪货郎不多带货物。朱阴阳对 围着货郎不停吵嚷的众乡亲说：“甭吵了，没买到香火纸扎的，杀猪杀羊摆贡，也 能弥补。”村民们才纷纷散去。
两天了，牛家村的猪号声此起彼伏，幸亏玉龙跑得快，要不那两头信号猪也 让宰杀了。张老先生是这个村里唯一的无神论者，也给他的先祖做了一对金童 玉女。
牛老栓家里，祭祖的气氛更浓。牛老栓坐在炕中捏糕，小兰在锅边油炸。她 喊道：“迎春，趁着热，喊你三哥吃糕。”
“不！”迎春干巴利脆拒绝了大嫂。 迎春和玉龙闹别扭有些日子了。第一次，迎春训练时不守规矩，被玉龙开除出了护村队。昨天，玉龙担心全村人进阴灵沟祭祖会和日本人发生冲突，吃亏暂 且不谈，最主要会影响八路军那盘大棋。所以要求全村人只能在阴灵沟沟口祭 祖。全村人都不同意，迎春也跟着众人反对，玉龙生气了：“迎春，你瞎吵什么？
不就想进沟里看你那个小日本鬼子？”一句话，呛得迎春哭了半天，现在还在生气。
此时，玉龙的声音传进来：“油糕，炸好了吗？”迎春跑到了门首，用身子扛住 了门扇。
“迎春，不让三哥进，三哥走了！”玉龙推不开门，便离开门口，脚步声渐渐远 去。
迎春以为三哥真的走了就打开门，谁知道，玉龙竟顺势挤进了屋，喜眉乐眼 地说：“迎春，领教了吧？你的鬼多，三哥我的鬼大，你一斤面捏十个鬼，是小鬼， 三哥一斤面只捏一个，是大鬼！哈……”
迎春哭笑不得，在三哥背上擂死猪一样捶打。 路娃抓了一块糕，在案板上揉捏，手上的污脏都沾在了糕上。小兰拿起笤帚疙瘩在炕沿上磕打：“路娃，干什么呢？” 路娃说：“妈妈，我要捏日本人。” “捏什么也得洗手呀！”
牛老栓掉过头亲了亲孙子的眉头，为孙子辩护说：“不用洗手了，捏日本人， 爷爷一口一个把他们吃了！”
玉龙也把一条腿跨在炕上，抓了一块糕，耍了个鬼脸，悄悄扒在路娃耳边说： “三叔也捏一个人。”
迎春骂道：“又没安什么好心！” 迎春说着，扭头看见路娃真的捏了许多日本小人人，还挎着枪。他还从毛毡上拔了几根牛毛当胡子安上，把全家人笑得东倒西跌。牛老栓抱着孙子不放开， 拼命亲，差些把脸蛋子咬下来。
玉龙也捏好了人，用大手捂着，悄悄让路娃看，问：“你看像不像你姑姑？”路 娃咧嘴大笑，喊：“姑姑，三叔捏你了，看！”
玉龙捏的糕人，冲天长根辫子，头大身小，把嘴故意捏歪，丑得要命。他把糕 人放在案板上让大家欣赏，说：“你们看，咱家这丑闺女能嫁出去吗？”
迎春拿起了笤帚疙瘩，没头没脑打着玉龙。玉龙顾了头顾不了身子，爬在炕 上直嚎：“不敢了，不敢了！母老虎，别打了！”
全家又是一片欢笑。 忽然，轰隆隆的炮声，像夏天密云布雨时的闷雷，从西南山滚动过来。接着，轰隆声接连不断。像一座高山倾倒似的，树木大呼大啸，整个村子都在晃动。全家人奔出了院子，只见阴灵沟那边，浓烟滚滚，笼罩了半个天空，像飓风卷着云朵急速向村里弥漫过来。 朱阴阳灰土脸色，跌跌撞撞进了牛家大院，大呼小叫：“牛大哥，不好了，日本人把咱们村的坟盘炸平了！” 牛老栓掏了掏耳朵，睁着两只老眼问：“你说什么？” “咱们的先祖都让炸得分尸扬灰了！”朱阴阳还在上气不接下气。 牛老栓“啊——”了一声，身体向后趔趄，被玉龙和小龙扶住。他随后大哭起来：“老天爷呀，挖祖坟了，挖祖坟了，这可咋办呀……” 玉龙预感到事情的严重，大踏步向院外走去。牛老栓哭喊着：“玉龙，走，咱们到祖坟去。”随后追玉龙。玉龙返回头说：“爹，听我说，不能去！” 牛老栓睁圆眼问：“你说什么？”说话同时，照玉龙脸上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又返回头喊：“小龙，快进祖坟！” 巧巧说：“爹，我身子重，不能去！”
牛老栓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行！”他对自己的心尖子宝贝路娃都不放过，喊 道：“路娃，骑上毛驴，快走！”
“爹。他个小娃，你让他进坟干什么？”小龙反对。 “啊呀呀，他是牛家最小的根！祖宗呀，这可咋活呀？” 小兰扶着路娃屁股，骑上了毛驴。 玉龙没听爹的话，出了大门。
小龙也要走，见爹跑了两步就跌倒在大门口，只好蹲下来背起爹向阴灵沟跑 去……
没有任何人号召，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呼小叫一起奔向了阴灵沟。 阴灵沟口，山本四郎和另一个日本士兵荷枪实弹正在把守。牛家人带头吼 着骂着渐渐接近。山本四郎一眼看见了迎春，马上迎过来，大声喊：“站住！站住！不可以前进，不可以！” 牛老栓哪管这一套：“你们为什么炸祖坟？”扑上去就抓山本四郎的脸，山本四郎赶紧后退。另一个鬼子冲上前来，又被牛老栓一头撞得连连后跌。那鬼子 拉动了枪栓，被山本四郎拦住：“不可以开枪！”
全村的人跟了上来，人流像洪水。两个日本士兵向后撤去。 阴灵沟里冲出一队骑马，为首的是日本大岛队长，眨眼飞驰到牛家村老少面前。大岛抽出了东洋大刀，逼近了牛老栓，“呵呵呵”地冷笑。
“笑你妈的脚！”牛老栓像一条疯牛，又一头向大岛撞去。大岛躲过，牛老栓被闪得展展趴到地上。小龙赶快去扶爹，大岛又横刀拦住。小龙怒目圆睁责问 道：“你们为什么炸我们的祖坟？”
众乡亲拿着铁锹镐把、锄头菜刀一齐上来，把大岛团团围住。大岛举起了洋 刀，怒吼道：“牛家村，大大死了死了的！”
山本四郎立即走到大岛面前：“报告队长，上级命令，不可以和山民冲突！”大 岛正待要放下洋刀，愣福来忽然出现，他问大岛：“隔胞（指父亲和女儿乱伦生下 的后代），炸了祖坟，我爹去你家住呀？”他说着就照着大岛的裤裆踢去。
大岛嘴嗤了嗤弯下腰，又猛地扬起头，把大洋刀举过了头顶。张老先生赶快 架住了他的双手，众乡亲也齐声怒吼：“不许杀人，滚出阴灵沟！”大岛才停了手。 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物，穿着日本军装，也留了一撮仁丹胡子。人们没 认出他来，一张嘴才知道是油屁股。油屁股笑嘻嘻地和大家挥了挥手，说：“请大 家不要骚动，大日本皇军是仁义之师，毁了你们的祖坟，会给你们赔偿。迁坟、补 偿大洋都是可以的。但是，这个地方必须腾出来，大日本皇军要在这里给我们造福……”
“放你妈狗屁，你的先祖也在这里！油屁股，你个卖国贼！” “打死这个汉奸。” 辱骂声如污水一般向油屁股泼去。不知谁扔了块石头，打在了油屁股天灵盖上，油屁股一抹，满脸都是鲜血。 “死了死了的！”大岛又声嘶力竭地吼喊着。鬼子们开始冲天鸣枪，接着，把张老先生和牛老栓抓了起来。 路娃看见爷爷被抓，扑上去咬住了一个鬼子的大腿，鬼子用刺刀向路娃刺去，牛老栓猛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刺刀，可是，刺刀却扎进了牛老栓的大腿，他 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正在这时，枪声大作。玉龙领着八路军和张小三的伪军俘虏，从东西两边迂 回过来，把鬼子截在了阴灵沟之外。子弹像雨点一样，五六个鬼子立即倒下。油 屁股满头鲜血倒在了死人堆里，一动不动了。村民们勇气大增，举着各种武器向 鬼子扑来。张老先生虽然年近六十，却筋骨强壮，猛地抱住了大岛的脖子，喊： “擒贼先擒王！”十几个村民也扑了上去，扳腿抱胳膊，不知谁把刀砍在了大岛的 头顶，顿时血流如水，大岛成了个血人。其他鬼子也被八路军和上百号村民团团 围住，都被活生生擒拿了。
全村娃子围着十几个日本俘虏，有的踢屁股，有的用长棍子厾脸蛋，还有的 把稀牛粪摔在他们身上。同时喊着：“日本狗，滚你妈蛋！”
日本俘虏们翻着白眼，眼光里充满了仇视。 玉龙一边开路，一边掉过头喊：“不许虐待俘虏！不许虐待俘虏！” 山本四郎低个头夹在俘虏中间，他的手被路娃拉住了，他胆怯地缩了回去。
几个小娃子看他岁数小，也和他逗玩。其实，他后头有个保护神，迎春一直跟在 他后面，喊叫着不许人欺负他。
鬼子们被赶进了牛家大院的羊圈里，一个挤一个靠着桦树栅栏休息。大岛 头上挨了刀，流血多，脸色寡白，有点昏迷，闭眼半躺着。其他鬼子都虎视眈眈， 四处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山本四郎掏出了一个小本，低头记着什么，一个日本兵 夺过了小本，扔得老远，山本四郎跳起来去取，看守鬼子的八路军大喊：“不许乱 动！”
迎春不满了，大声说：“路娃，快去帮他拣回来！” 路娃把小本交给了山本四郎，他无比激动，用僵硬的汉语说：“谢谢你——小孩！”
迎春还是把侄子请了出来，让他给渴得嘴巴干裂的山本四郎端去一碗开 水。哪知，又让那个日本兵一巴掌把水碗打翻了，还抽了山本四郎一记耳光。路 娃双手掬起羊粪，连三赶四向那鬼子的头上扬去。迎春也操了根木棍，从桦树栅 栏里伸进去，冲那个欺负山本四郎的家伙后腰戳了几棍。那家伙痛得哇哇喊叫， 来回滚翻。
鬼子们都站立起来，把山本四郎团团围住，推过来推过去，有几个鬼子重重 地击他的胸膛，山本四郎不断痛叫着。看守的战士一边拉，一边大声警告：“不许 打人，不许打人！”可鬼子们听不懂，也根本不听，继续殴打。
迎春和小龙都跑进了羊圈拉架。迎春拿根棍子，照着鬼子的脑袋挨个乱打， 小龙冲着鬼子的胸膛一个一个黑虎掏心，好不容易才把山本四郎拯救出来，拉到 了另外一个角落。
鬼子们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忽然胳膊挎胳膊在羊圈里唱起了日本歌，跳起 了圆圈舞，边跳边狂笑。人们惊诧之际，他们突然以惊人的速度扑到桦树栏旁， 每人折断一根桦杆，露出了锐利的木尖，一齐向自己的胸脯捅去。
山本四郎也折断了一根桦杆，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向自己的胸脯刺下来。迎 春尖叫了一声，猛扑过去，架住了山本四郎的桦杆。他免了灾，锐尖的桦杆却深深地刺进了迎春的肩膀，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昏了过去……其余的鬼子，有的倒在血泊中死去，有几个在痛苦地挣扎，山本四郎抱住了流血不止的迎春，用日 语喊道：“塔此开台苦来！塔此开台苦来！（救命）”
张小三拐着腿跑进了羊圈，撕破了鬼子的衣裳，从他们身上取出了急救包。 臭蛋也跑进来，赶快给迎春包扎……
十几天过去了，大岛和鬼子们的伤情有了好转，他们又开始捣乱，一会儿喊， 一会儿叫，要不就齐声唱歌。玉龙本来每天让他们到羊圈里放放风，现在怕他们 折断桦杆自杀，干脆圈在牛家大院的一间凉房里。鬼子不甘心，又用日语骂着听 不懂的脏话。
山山端着刺刀，在窗外站岗看守。大岛又把小土块从窗框扔出来挑衅。山 山正要进去收拾这家伙，看见路娃走过来。问：“路娃，你干什么呀？”
路娃学着大人的腔调说：“我来看看这几个俘虏，他们嚎什么呢？” 山山笑笑：“指甲盖大个东西，你装什么样？” 路娃立着脚尖伏在山山耳边说：“那个大个子是他们的队长，他一出幺蛾子，别的鬼子就捣乱。看我来教训他！”说着，从腰里掏出弹弓，蹬了一块石头，把小 脑袋伸到窗框前，照着大岛那颗大板牙射出了一颗石子。大岛双手捂上嘴，血从 手缝里流了出来。
路娃笑笑问：“你看咋的？” 山山高兴得直拍手，说：“好，就这个家伙带头捣乱！再射！” 路娃说：“我姑姑说，上次她让抓进兵营，就是这个家伙欺负她的。我姑姑让我把他的牙都打掉，让狗日的不能吃饭！” 大岛又乱挥着手，喷着血沫子不知骂什么。 山山说：“你看他又喊，快射！” “等他张开嘴射！”路娃沉得很稳。 山山等着机会，喊：“一二三，射！”
又一颗石子打在了大岛的门牙上，他双手捂上了嘴，再不敢张开了。路娃认 真地说：“你看，这回他不敢喊了吧？”
山山哈哈大笑。 路娃又射了几颗石子，不成想闹出了麻烦，一颗石子打在了大岛的眼睛上。
眼睛上吊了个大黑瘤子，像是眼珠子出来了。山山有些后怕，说：“路娃，不要射 了，你三叔知道要脱我衣裳了！”
路娃满不在乎地说：“甭怕，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事，和你没相干！”说完，他边向自己的家里跑，边喊：“臭蛋姑姑，我把日本人眼睛打瞎了，快去看看！” 臭蛋这一阵子累坏了。八路军、伪军、日本人的伤员几十个，又添了牛老栓、迎春负伤。她面对这么多伤病员，又当医生，又当护士，昼夜忙碌，圆圆的小脸蛋 瘦了一大圈。苦累她并不计较，关键是心里不痛快。她来牛家村就是想当八路 军，看好了这么多病人，没大功也有小功，为什么八路军总不收自己入伍？
小龙真的爱上了臭蛋，找个理由就凑在了她跟前。这阵臭蛋没心情，没好气地和他说：“你每天缠我干什么？快去找你三哥，再不批准我入伍，我就回范家 镇！”
小龙赶紧出来，迎头碰了路娃，问：“路娃，你三叔呢？”路娃说：“还用问，又和 你妹夫学日本话去了！”
小龙失声笑出，指着路娃眉头说：“小东西，懂个屁，我告你姑姑去！” 玉龙确实在学日本话。自从俘虏了山本四郎，他就每天把他弄到八路军连部，一句一句跟着学习日本话。他记不住，走着坐着反复背，很像个得了疯病的人在自言自语。当小龙找到他时，他还在闭着眼睛胡嚼。
“三哥，你紧的学日本话干什么呀！” 玉龙说：“没用我学它干什么？不单我学，明天开始，咱开一个班学习日本话！”
“三哥，臭蛋入伍的事到底咋办？” “我说多少次了，八路军团部批准才行啊！那个仇主任真难说话，非得把三五辈子的出身弄清才能批准。” “能不能催一催这个仇主任？”小龙恳求。
“过几天他还要来咱村检查工作，那时范君义也该回来了，咱俩一起说。”玉龙说完，又闭上眼胡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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