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劈啪……劈啪劈啪……
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老宅的青瓦上,就跟老天的泪珠子一样,一声声敲着屋顶让人心烦,寒意一天胜过一天,入秋以来,常老爷躺在病榻上已经40天了,昏昏沉沉,胸中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躺着不行,坐着不行,就这样捱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小丫鬟轻脚轻手地猫身进来,端茶、倒水,努力匀溜着气息,拘谨地等着差遣。
“少爷有信儿么?”常老爷压低声音问道。
“没,没,还没有。”小丫鬟赶紧应着。
“哎!”“哎…哎!”老爷一声重似一声地哀叹。
小丫鬟进退为难,老爷一摆手,将她撵出去了。
老宅屋顶上的泪珠子顺着老爷脸上那深浅不一的皱纹,从紧闭的眼缝里无声地流下来。
他想起,他想起,他想起,不!
他一刻也没有忘记那个扯他心肺的晚上。
01
三年前那个平常的日子,常老爷午休后,踱步到天井那尊大缸跟前儿,笑眯眯地看他养的那群“望天”,这是种非常贵气的金鱼,又称“朝天龙”、“望天眼”,“望天”之所以会眼睛朝天,相传是基因突变,又因在清宫被深缸饲养,金鱼坐“缸”观天,常老爷日日乐此不疲。
“老爷!少爷他,少爷他……”家里的车夫,来不及藏好赶车的鞭子,喘着粗气说。
“说!好好说!”老爷剑眉一竖,喝道!
“有人瞧见少爷进了烟馆。”车夫像吐出了一个难以下咽的肮脏物,又赶紧试图往回收“可能,许是看错了。”
“说,怎么回事!”常老爷面色铁青,牙关处的肌肉颤抖着,一双眼睛如利刃划过车夫脖颈。
“老爷啊!”车夫扑通跪下。
“把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给我抓回来!啪嗒,喂鱼的瓷碗摔了个粉碎,“望天”摆着玲珑剔透的好身段,惊恐地望着老宅四方的蔚蓝。
约半个时辰不到,高大清秀的少爷规规矩矩小心翼翼迈进老爷的房间。
这次迈步,跟往常所有个夜晚都不一样。他没有拿账本,他空着手,似有重千斤。
少爷距离三十而立的日子还差100天,他写得一手好文章,算得一手好账,读古籍,赏名画,家族生意里林林总总的账目总是清楚快速,并,过目不忘。
他是常老爷的独子,被严苛悉心栽培的独子。
在他刚成年,常老爷就把家族里的管账差事交到他的手上,常家老太爷四个儿子,常老爷排行三房,三房独子,但生得清俊聪颖,悟性极高。常家经营着缫丝厂、粮油米面,胡椒调味品等所有有利可图的大宗买卖。
四个房头的总账目交给三房掌管,三房的常老爷交给了独子,一个星期给父亲报账两次。他认真细致,从未错过,账目从未有一次对不上过。”
02
“跪下!”常老爷怒喝。
少爷的膝盖和老爷的声音同时落在阴冷的地板上。
隔着长长回廊的东厢房里,常殷氏搂着三岁的娇儿,战战兢兢,不时地揩一下眼角滑落的清泪,嫁给相貌清隽、文采算数皆佳的常家少爷之后,她从未担忧过她的未来,就跟她无数个少女闺阁的日子一样,静婉,富足,安稳。
几回回梦里依稀瞧见娘家大院,门楼左右掖门上御赐的明清两朝旗杆,上面镶嵌的“张嘴兽”告诉人们,这不但是富有之家,而是有功名的富有人家,那些没有功名的家庭即使再富有也只能使用“闭嘴兽”。
旗杆上面悬着大大的“殷”字,背面是皇帝表彰殷氏一族的诏书,两根旗杆,一根明朝,一根清朝。它们此刻应该在冷冷地看着黑暗中落泪的不肖子孙。
常殷氏知道丈夫染上不良嗜好已经不短的时间了,她出身富裕之家,耳闻公子哥花酒问柳、吞云吐雾,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但是,常家规矩甚严,被老爷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发落。
这一夜,常殷氏没有等回丈夫,也不敢差丫头去看,这一夜,上房老爷屋里暴怒的呵斥声渐渐平息。
天蒙蒙亮,一瘸一拐的少爷回来了,他对常殷氏说,我得自立,爹容不下我了。常殷氏半蹲着握着他冰冷的手,摩挲着丈夫僵硬麻木的膝盖,又落下泪来。
03
几天后,少爷赊了好友两马车黄豆筹来本钱,自立门户,经营酱醋糖胡椒等调味品。他兴致勃勃,这个曾经衣食无忧的少爷,转身成了一个店铺的小老板,他运筹帷幄,能写能算,带着一身傲气和创业热情等待开张。
这天是个好日子,阳光灿烂,和风习习,挂在门楣上的大红绸布跟着霹雳吧啦的鞭炮声手舞足蹈,少爷灰暗的面色有了红润,在人们的簇拥恭喜声中,常少爷幻想着有一天他可以像祖辈一样,挣得一份家业,儿孙满堂......
正出神的档口,一盆盆黑色的矾水铺天盖地泼来。
只见几个精干的小子一顿铺天盖地打砸,柜台,门帘,货仓,所有能砸的物品悉数成了破碎之物。红绸成了黑稠,缸缸罐罐瓶瓶碗碗里的汤汤水水,干的稠的流满地,常家少爷惊愕中,看到领头的竟是同族大房的堂哥,这个长他一轮的常家同族大少爷,怒目圆睁,“你小子少钻空子,滚回家去!少跟我抢财路!”
少爷红润的脸庞落下一道道水珠,白的红的黑的灰的,他抽抽嗒嗒歪歪斜斜夺门而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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