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难——花絮③

作者: 苏醒吧小孩 | 来源:发表于2019-08-09 10:14 被阅读0次

    《归去来兮》——老阿妈,走好

    行道难——花絮③

    “阿莫,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去了地狱,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彝族人家里死人时,家属唱的丧歌。然而,除了几个至亲流泪悲伤外,其他人参加丧礼象过年过节一样开心。堆成小山一样的荞麦饼、坨坨肉,几百公斤的白酒和啤酒,全村人至少要大吃三天。彝族人也要攀比,办丧礼除了请比摩作法外,就是比谁家杀猪(羊、牛)多---据说,有炫富杀上百头的,全村吃了半个月之久。   

    这一切,都是因为,彝族的死亡观念和祖先崇拜是紧密相连的,他们认为,死亡并不意味着经验与世界的终结,而是在另一个时空的起点上,与逝去的祖先重逢。所以,他们敬畏死亡,却不惧怕死亡,觉得死亡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该死的时候,就得去死。

    民族文化的差异,对于一般的普通人,只是好奇或者敬而远之;而对于,深入大凉山腹地,彝族自治区域的支教老师,作为“亲临者”,当我们直面死亡时,几乎是对自己灵魂的冲击与震撼。

    我所支教的村小,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瓦古乡尼勒觉村,海拔3300多米,暂时不通公路,只有一条便道,能到村口。我们这一批支教老师刚上山进村时,学校修建了一小半。

    我们一边在帐篷里开课,一边还要协助施工队修建学校。

    离学校一墙之隔,住着“吉克”老阿妈一家人。老阿妈七十多岁了,丈夫和儿子都去世了,女儿远嫁云南,她和媳妇拉扯着四个孙子,艰难度日。她家,最大的孙女17岁,已举行过婚礼,很快就要去夫家生活;三个孙儿分别是15、14、12岁,两个被公益组织送去扬州读职业学校,最小的在我班上都小学三年级。

    虽然家里很贫困,但彝族人的热情好客,加之他们的善良本性,以及对支教老师的特殊尊敬,老阿妈经常给我们送好吃的,特别是学校因为停水、停电或者其他原因“断炊”,老阿妈家就是我们蹭饭的不二之选。

    一来二去,我们跟她们一家人的感情特别深,有什么爱心人士的捐赠物资,又或者外出学习的机会等,首先就会考虑,照顾她们家。

    刚过完国庆,山上降温就特别厉害,我们已经是贸易秋裤齐上阵,外加防寒服和冲锋衣了。而可爱的彝族同胞们,周年四季衣着都没多大的变化,最多是下雪后,披上一席“查尔瓦”(一种羊毛披风)。

    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机能就下降,抵抗力也随之减弱。矍铄的老阿妈,突然感冒了,引发了咽喉炎,开始出现吞咽困难,进而卧床不起。

    我们从最小的孙子“吉克石布”那里,得到消息,带着自备的感冒药和一些牛奶,去看望了“中国好邻居”老阿妈,希望她吃了药之后,很快就能康复。

    谁曾想,几天过去了,老阿妈还是一病不起。我们一下就着急了!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肖老师。

    行道难——花絮③

    肖老师,肖善文,美姑支教第一人,19岁师范毕业进山支教,一坚持就是9年,居然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彝语,于是成了美姑支教圈的“总联络人”和“后勤部长”;同时,他也是老阿妈的“干儿子”,帮助两个孙子外出读书的“接引人”。

    肖老师已收到消息,就带领“人马”上山了。

    与此同时,村里的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老阿妈一病,就有人去问过村里的“必摩”(类似巫师),说是不久就会“升天”了;而彝族的丧事,是全村人大吃三天,所以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盼着老阿妈早点走,好吃肉。

    肖老师带着“彩虹桥”(医疗方面的公益组织)义诊队上山了,来目的有两个:一是来“救治”老阿妈,因为他是老阿妈的“干儿子”;二是来加强村民的就医意识,因为常年来,绝大多数彝族同胞,是“信巫不信医”,有病找必摩,打死不吃药。

    对于“救治”老阿妈,肖老师对我们干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 就是把病重的老阿妈,搬到学校,先由义诊医生抢救,然后留给支教老师来继续“医治”和服侍。

    而现实情况是,老阿妈已经开始糊涂,不太配合治疗。更为可恨的是老阿妈的家人,在无数村民的“期待”与“祝福”下,也一起“弃疗”,盼着老阿妈去死,所以不仅不配合,而且阻碍旁人的“救治”。

    到晚上,原本发生在老阿妈家的情况,在学校重演 —— 川流不息的亲友和村民,来看老阿妈断气没,七八个至亲,留宿学校,就围在老阿妈病床前,喝酒聊天。

    搞得何(开翱)老师和我,一方面想尽办法给老阿妈喂药喂饭 —— 把药碾碎了,放糖加水,让她喝下去,以免呕吐(我都没这样伺候过我爸妈);把清玉米糊里放上鸡蛋,用吸管让她吃流食 —— 另一方面,还要跟那些阻碍我们的家属们斗智斗勇,看脸色、挨臭骂。

    实话实说,我跟何老师,在家对自己的父母也没这么尽心和孝顺过啊!

    接下来第二天更热闹!!!

    行道难——花絮③

    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因为老阿妈又一次要“死”了!

    用老阿妈自己的亲人的话来说,就是:阿妈今天早上已经死了半小时,后来又暂时活过来了。“彩虹桥”的王勤医生诊断,老阿妈只是比较严重的咽喉炎和轻微的肺炎而已,根本就不危机生命。

    而全村的人只是为了能免费大吃三天(这里丧礼的习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每天都换着来人看老阿妈断气没有。迫于“舆论”的压力,老阿妈的家人不仅放弃了治疗,而且不准我们支教老师给老阿妈喂药喂饭。而所谓“今天早上已经死了半小时”,只是老阿妈因为太久没怎么吃东西,导致的肠胃痉挛而发生短暂的抽搐现象罢了。

    但是,就是这样的正常病理现象,却加深并巩固了,村民及家人,老阿妈必死的“信心”!

    于是,老阿妈的亲戚们从学校,把老阿妈抢回了家,并把老阿妈在学校睡过的床也搬回了家,因为按照这里的“规矩”,“逝者”最后用过的东西(特别是床铺),都必须随同“主人”一起烧掉。

    同时,家人们开始通知亲朋好友以及全村的人,买酒送粮、准备杀猪,一旦老阿妈断气,就好大宴三天!

    介于这种危急的情况,我们留在山上的三个支教老师已经毫无办法、一筹莫展,不得不通介于这种危急的情况,我们留在山上的三个支教老师已经毫无办法、一筹莫展,不得不通知“神通广大万人敌”的肖老师。

    肖老师还这是神通广大万人敌,居然前前后后派了三辆救护车山上!!!

    他们分别是,瓦古乡卫生所的彝族医生与助理,大桥乡卫生所的彝族医生和护士,美姑县医院120急救车三人组。

    第一拨医护人员,因为家人的阻碍,无功而返。

    第二拨医护人员,在肖老师用电话对老阿妈家人进行“威逼利诱”后,只是进行简单的检查,又被赶走。

    第三拨医护人员,到达时已经是夜晚快10点了,在支教老师的“掩护”下,几乎是以“暴力”方式,对老阿妈打了点滴,但最后还是“寡不敌众” —— 家属强烈不同意,将病患送下山,到县医院去救治 —— 放弃了“抢人”计划。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神通广大万人敌”的肖老师,功败垂成,还得支付数千元的“救护车出动费”(因为是他一厢情愿叫来的) —— 我想他一定很头疼!

    行道难——花絮③

    我们,

    就这样,

    被愚昧与陋习打败了,

    从内心深处,

    彻底投降!!!

    原本打算跟着救护车去县医院陪护老阿妈的何开翱老师,回到学校,在微信上写道:“该说什么?尽力?尽力?……村上春树说过,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可我今晚想说的是,我想站在高墙一边……”

    而年轻的退伍军人袁帅老师,今晚的主要任务,却是“防盗” —— 太多的人,进出学校,其中不乏别有用心者(习惯顺手牵羊的以及吸毒的),他们早就看好学校的各种物资,不如说,可以烧掉胶皮卖铜的“地暖”电线,以及爱心人士捐赠的各种衣物。

    最后是我,一大早就开始,参加一系列“医护、沟通、协调、掩护”等行动,不仅没吃好一顿饭,而且身心疲惫,再加上因为失望与无力,导致反胃之后呕吐,最终倒下了。

    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 不敢想象,更不敢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愚昧的陋习,居然能让一个人,主动放弃生命,最后将被活活饿死 !

    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白活了!!!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强烈暗示自己 —— 我只是来支教的!!

    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阿杜有首歌,这样唱道:我躲在车底,手握着香槟,想要给你,生日的惊喜……

    我此刻的情况却是:我都在山里,手握着玉米,不想参加,伤心的葬礼……

    从昨天晚上起,我们就躲不过,老阿妈的葬礼(这边的彝族人,不叫葬礼,而叫“丧礼”,因为他们大多数,并不把逝者埋葬)。

    先是老阿妈的家人来找肖老师还两个孙子,我们告诉他们,肖老师的电话打不通。

    接着是让我们去跟老阿妈告别,我们顺从的去了,在灵前被人家用彝语一通教训加数落。

    然后是找我们帮忙煮鸡蛋、煮米饭、烧开水,让我们忙得不亦乐乎,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最后是大半夜2、3点还有醉汉过来,钻进帐篷,走到床跟前,把假寐的我们叫醒,要烟抽。

    到了第二天早晨,又开始重复昨晚的过程:要孙子 —— 告别 —— 煮东西 —— 借(要)东西……

    特别要注意的是,这个借东西,是不以主人意志为转移的。

    比如说:借灯(电)线,就是把我们帐篷里的照明设备,半强制的取走了事;借桌椅,一边在作为教师的帐篷里搬运,一边象征性的给我们打了个招呼;借香烟,更是守在你旁边,你不给他,就一直烦你到死……

    更有甚者,要来“借”电视和音响的 —— 对于老阿妈的亲人,不是我们不愿意借,但全村都是亲戚,其中不乏贪财甚至吸毒之徒,一旦借出去,很可能就再也收不回来了,而这些可是学校为数不多的珍贵的“固定资产”啊 —— 借的人,恰恰就是,以前的代课老师,老阿妈的族弟,一直打学校电视机注意,中心校还欠他工资的人啊!!!

    而什么,借几只笔、几个本子、几个碗、打几个电话的,就多如牛毛、浩若繁星、数不胜数了!

    与此同时,“神通广大万人敌”的肖老师在微信上说,阿妈走了,他想静一静,因此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我突然觉得,这完全是现实版的《集结号》 ,“组织”把我们丢在最前线,却把我们遗忘了!!!

    “组织”,对,“组织”!!!

    我们是“绿之叶”的人,出现情况,应该向组织汇报!!!

    于是,我打通了“绿之叶”美姑片区负责人李善帅的电话,把我们遇到的情况,较为详尽的向他说明。

    李善帅,人如其名 —— 理性、善良、帅气 —— 他建议我们,为了自身的安全,最好暂时下山(因为彝族人在丧礼上要大吃大喝,喝醉了很可能闹事打架)。

    我把组织的意见,通告了何老师和袁老师。

    何老师认为,我们不能不负责任,不能放弃学校,并自信有能力、有技巧,与村民周旋!!!

    袁老师永远都是那句口号:誓与尼勒觉共存亡!!

    他们都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随即回复李善帅,誓与尼勒觉共存亡。

    李善帅说,向我们致敬。

    即便这样,从早到晚待在学校,主动等待“骚扰”,也不是个办法啊?!

    拥有“大智慧”的何老师建议我们,到离学校最近的小山上“打游击”,随时观察学校的情况,进可攻、退可守!

    正巧,我们出门时,遇到比较靠谱的村长,托付他看管学校的财产,保证学校的安全。村长还真尽职,不仅帮我们赶跑了意欲不轨的吸毒者,守住了大门,而且用木板和砖头等物品,封堵了后门(所谓后门,只有入口,没有大门)。

    行道难——花絮③

    等我们在小山上,听音乐、摘李子、烤玉米、晒太阳、看风景,玩得烦了,已经是下午快5点了。

    而绝大多数村民,也是只专注于等着丧礼的大酒大肉,对学校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孩子们,从还未竣工的围墙、窗洞上,翻进爬出,不为别的,只为好玩。

    回到学校,刚吃完简单的晚餐,逝者的亲属,按照当地的习俗,给我们三个支教老师,端来了一大碗坨坨肉,我们也只能遵礼收下,却真的吃不下啊!!!

    已经是丧礼第三天的早晨。

    我们还没睁开眼,隔壁就传来了,被扩音器放大了的丧歌的声音。

    这就像在提醒我们,老阿妈已经不在了。

    学校还是被村民“占领”着,帐篷里、还没建成的教室里、正在翻新的房间里,四面八方都睡着不怕冷的彝族同胞。

    他们的“神级装备”查尔瓦,发挥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效力。

    而穿着防寒服的我们,却在严寒了颤栗,身冷,心亦凉。

    不一会儿,鞭炮的声音又隆重的想起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要火化逝者了,叫我们一起去看。

    我们三个老师,都不想去、不愿去,原因不言而喻。

    隔着围墙,一股浓浓的青烟,冉冉升起,我们知道,那是老阿妈的灵魂,正回归天国。

    很久没写诗了,今天忍不住写道——

    “雾昏昏,雨沉沉,家人野火焚,丧歌唱断魂,生者悲戚戚,逝者随烟升。

    头昏昏,心沉沉,林密山亦深,脑贫身自困,一路唯践行,前程且莫问。”

    不是悲愤,只是无奈而已。一顿大吃大喝过后,村民开始退去。

    我们三个,草草的吃过中饭,便都躲进了被窝,因为冷,更因为无聊。

    其实,我们都毫无睡意。

    何老师刷微信,我看qq,袁老师居然用手机听电台的广播。

    我躺在袁老师的下铺,自然听得清晰,不自觉的被广播吸引,听着,听着,浮躁的心,竟然沉静了下来。

    毕竟,我们是来支教的。

    毕竟,接下来还要给孩子们开课啊!

    就在这一刻,何老师在微信发帖——

    “尼勒觉彩云的天堂上,又多了一位慈祥的天使。老阿妈,走好!”

    ————“绿之叶”2014秋季支教老师,蒋鸿

    感言:生离,死别!走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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