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也一定有酒,那么酒馆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在这条偏僻荒凉的古道上,居然有这么一家酒馆。酒馆的规模并不大,总共有两层。上面一层是为旅客游人提供住店的地方,下面一层是为了旅人提供吃饭的地方。
现在正值晌午,太阳升的老高照在这条古道上。没有风,那印着"酒"字的大旗有气无力的低垂在木杆上。
那大旗下坐着一个老人,他紧蹙着眉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目光时不时的向着古道另一边看去。
古道上落满了枯枝败叶,这意味着已经有许久没有行人路过这条被人遗忘的道路。谁也不知道这老人在期盼着什么。
这时一阵风刮了起来,将古道上的残枝败叶都吹到路两旁,留下干净的路面。
这一阵风带着阴寒之气,这阵风吹过,就看到天上下起了白纸,具体的说应该是送葬之人撒的纸钱。当然天上并不会下这种纸钱,它一定是被人撒到这半空,然后落在了刚刚风吹过的路面。
紧接着就出现一队送葬之人,他们抬着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走在前面的两人边撒纸钱边跳着送神舞,他们着装很是奇特,上半身穿着敞胸的短褂,胳膊上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下半身穿着编腿短裤,一直到膝盖上方。小腿上也画着鬼神,画的甚是粗糙。脸上涂着七彩的涂料,头系方巾。他们后面是一个拿着招魂幡的人,而他旁边的那个人则摇着铃铛。
铃声由远及近传到老人耳朵里。老人用力的吸了一口旱烟袋,吐出烟圈,然后用左手在烟头上按熄了火焰,在坐着的凳子上敲了敲,冲着酒馆中喊道,"二子,开张了"。
只听到里面一男人的声音回道,"好嘞"。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这队送葬之人,"看来今天生意还不错"。
老人话刚说完,就感到一阵风出现在身后,忙回头看到一个男人。
男人白皙的脸上挂着笑容,他的那张脸虽然不算太好看,但无疑很耐看,再加上他那没有敌意的笑容,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所以当老人看到他的脸上还略带点奔波时的苍白血气不足时,忙将他让进了酒馆,并让小二给他烫了一壶酒,下了几个小菜。
男人感激的看了老人一眼,他慈目中带着抚慰的笑意,男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喝了最后一杯酒,他心满意足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也放在了桌子上。
老人看到银子,表情没什么变化,这可不像是个做生意的人。
"这顿饭不收钱",老人笑眯眯地说道。
"吃饭付账天经地义,老人家为什么不肯收下银两?",男人好奇的问道。
"因为今天有人请客",老人回道。
"奥,没想到我陈小三有这么好的时运,谁替我付的钱,我可得好好感谢他",陈小三颇感意外。
老人呵呵一笑,"年轻人,不是你吃饭不收钱,是今天所有的食客都不收钱"。
陈小三奥了一声,"原来并不是我的运气好"。
"谁会那么好心请别人吃饭?反正我是不会",陈小三笑道。
"不请别人吃饭喝酒的人,一定是个穷鬼。而像你这样的穷鬼,却是不多见的。因为他们已经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上了",老人看了一眼陈小三说道。
"奥,我还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看来穷也是一种福气啊",陈小三自嘲道。
"本来就是,穷人不怕贼偷也不怕贼惦记,没了就没了,挣一点花一点,不挣钱就饿着,倒也是坦荡的很啊",老人说道。
陈小三品了品老人的话,都说年纪是生活阅历的累积,一点也不错。一个人经历的多了,很多困扰的事情也就变得很轻了。当我们老去,回首年少时,才发现那时所纠结的事情,在现在看来一文不值。
"诺,那就是钱,白花花的",老人指着门外说道。
看着老人指向的那飘在空中的白纸钱,陈小三皱了皱眉,"您说那是白花花的,我信。您说那是钱我也信。但是花不出去的钱,怕是没什么用。它即换不来酒,也换不来马匹,同样也填不饱肚子"。
老人眼中带着笑意,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等等就知道了"。
话说着,那一队送葬队伍就来到了酒馆不远处,在酒馆前两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吟唱的经语停了下来,抛洒的纸钱也停了下来。送葬的队伍排成了两排,相对而立。中间的那口棺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爪子挠在棺板上一样。
声音停止后,跟在棺材两旁的一个男童走了过来,走到酒馆前冲着里面嚷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六根手指的人。"。
酒馆内的食客都被这小男童喊得愣住了,随即都发出了笑声。
坐在靠门的一桌有四个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桌子上摆放着三把剑,每个男人面前有一把剑,而女人手里只有一把剔骨的刀,她此刻正在修指甲,听到小孩的话,抿着嘴也笑了起来。
"你想笑就笑,为什么还要遮住嘴?难道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一件是敢暴露出来的?",小男孩瞪着她问道。
被小孩一瞪,女的笑不出来,她从没感受过这种冰冷眼神所散发出来的寒气,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当真要我说?",小男童看着她问道。
"你……你说",女人虽然在逞强,但已明显被小男童的气势压住。
"阴历七月初三丑时,你在万家庄做过什么,还要我说出来么?",小男童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问道。
"好啊,你个臭婊子。我说你初三晚上出去干什么呢,原来又去见那个人了",女人旁边一个枣红脸色的汉子暴跳如雷的冲着女人喊道。
"我真的没有干什么,你听我解释",女人着急辩解道。
"你不要说了,老子早知道你还贪恋那老东西的钱财。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然后再剁了那老不死的,让你们团聚",枣红脸大汉说完就要拔剑。
"二哥,万万不可,嫂子这么多年来,跟你出生入死,喝糠吃粥,要是贪恋那万老头的财宝,怎么会还跟你在一起",女人对面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衫男子忙按住他的手劝解道。
"好你个孙秃子,老娘这么多年对你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女人见有人替她辩解便吼道。
"老娘跟你什么怨什么仇,你要这样污我清白?",女人冲着小男童问道。
小男童冷哼了一声,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我有时都替你可悲,像这么样的一个男人,你还跟着他"。
"哎,你个小兔崽子是活腻歪了吧",孙秃子拍案而起,抽出剑,指向小男童。
"怎么你还想动手?",小男童冷冷道。
"你怎么也得给老子一个说法,否则……",孙秃子说道。
"否则怎样?用你这把破剑杀了我?",小男童问道。
孙秃子虽然也感觉到小男童有些手段,但自己怎么能在人前丢的起这个脸,以后哪还有女人肯跟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孙秃子气的脸色发白,一剑刺了出去。
看到这一剑,陈小三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一字长剑孙无尚。无尚的意思就是没头发,所以人也称孙秃子。他虽然头有点秃,但他的剑法却一点儿都不秃,甚至还有点犀利。
他不能算是一流的剑客,剑法也不能算好,但总归老练,这才让他能在凶险的江湖中得以自保。
但小男童似乎并没有看他,而是径直的走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孙秃子倒在地上,痛苦的握着自己的右手。
其他三人在原地愣住了,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吃惊。他们完全没有看清楚孙秃子是怎么倒下去的,但现在倒在地上的无疑是他。
"如果我是你们,我一定走,而不是留在这里",小男童冷冷道。
三人这才晃过神来,忙带着孙秃子灰溜溜的走出了酒馆。
小男孩注意到陈小三的表情,他似乎对陈小三很感兴趣,"你觉得怎么样?"。
陈小三看了看他,"你废了他的功夫,还废了他的手,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小男童摇了摇头,"只有这样他才能认清自己,认清自己身边的人"。
只有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能看得清这个世界,看得清整天围绕在他身边那些曲意奉承的人,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真意,一眼就能看穿。人总带着伪善的面具,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虚与委蛇,伪装自己。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居然懂得这么多人情世故。
"还好你不是来找我的",陈小三松了口气。
小男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小男童将目光看向酒馆角落里的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男子。男人似乎对酒馆内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他只是自顾自的吃自己桌子上的食物。
他吃的很慢也很仔细,他把食物咀嚼到极致,让食物的营养充分在他体内被消化,被吸收。他吃饭的时候很专注,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桌子上的食物才能勾起他的欲望,别的在他眼里都没有一点的存在感。
小男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虽然时常嚣张,但在他面前他乖巧的就像个小孩子。他在静静地等,等他慢慢的吃。
等到他喝完碗里面的最后一口汤,他用随身携带的一块白色手帕擦了擦嘴,把嘴上擦干净。他才抬头看了看小男童。
"你在找六根手指的人?",男人不温不热的问道。
小男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是不是这六根手指?",男人张开他的左手。左手上在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长出一只有小拇指一半大小的手指,整整的六根手指。
陈小三看到那六根手指,头皮一阵发麻。
"六指,六指,六指奇侠",陈小三在心中默念道。
巍巍八百里太行,自北而南贯穿于华夏大地的腹心,上接燕山,下衔秦岭,被称之为天下脊椎。
而在这太行山中,涌现无数豪杰。而这六指奇侠便是其中一位。从他师傅口中得知不少江湖奇人异事,当中颇为神秘的就是这位六指奇侠。据说早年他劫富济贫,但从不做杀人的勾当。不管是王宫大院,还是富绅豪宅他来去自如,从不走空。因此也得罪了不少黑白两道人物,他似乎也习惯这种被追杀的感觉。但后来他渐渐地发现,富人并没有因为他掠绝一空而生活的怎样拮据,穷人也并没有因为他而生活的更加美好。因为富人总在剥削穷人,他们失去的更多就会从穷人身上掠夺更多,这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所以当他发现劫富未必能济贫的时候,他开始杀人了。他开始铲除那些恶霸,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败类。于是他的赏金从三千两黄金上升到五万两。
但他现在仍活得好好的。
小男童看到他的六根手指,心中一虚。他本想后退一步,但他却站的更直了,他点了点头。
六指看了看他,"你刚才没有后退,否则你就是一个死人了"。
"我知道",小男孩掌心出汗。
"知道的人多,可是能做到的人却少",六指说道。
"我只是在赌,我想冠以侠字的英雄必会看不起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小男童说道。
六指又看了看他,"你赌对了"。
六指又看向门外,"你家主人来了?"。
小男童点了点头。
"你去问问他,脖子洗干净了没",六指冷冷道。
"好的",小男童鞠了一躬,毕恭毕敬的退出了酒馆。
不消片刻,外面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六指你也太狂妄了,就让我送你一程"。
六指从酒馆中走了出去,看了看这支送葬的队伍,又看了看那口棺材,"看来你已经做好死的准备,还为自己准备了棺材"。
这时棺材盖被一掌击飞,从棺材中飞出一人,全身白衣,衣上带着丝带,飘飘然似仙臣下凡。棺材盖落在棺材上,那人就落在棺材上,半掩面阴森森的笑道,"这可是人家亲自挑选的上好楠木棺材,不远千里的给你送来,你可不要挑理啊"。
六指面不改色,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幽幽道,"活着不好么?"。
"老板,这位白衣女子是谁啊?",店小二感到浑身发冷,打了个喷嚏问道。
老人用烟袋敲了敲他的头,"什么姑娘!那是个男的"。
"男的?",店小二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倾国的容颜和打扮,怎么也不相信那会是一个男的。
"你要记住他,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碰到他早早溜之大吉",老人说道。
"为什么?",店小二问道。
"因为他是湘西鬼王",老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替六指担心。
陈小三的态度却很是泰然,因为他知道邪定不胜正。因为他师傅就是这样的人,当想到他师傅时,他又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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