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晚,她轻轻地走了。正如她轻轻地来,不惊扰任何人。人们依然忙碌,风依然清冷。
她孤独地走过半个世纪,寂静地忍受了二十六天,然后,走了。
她问我的最后一句话是:结案率必须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吗,我的回答是:身体要紧。我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庭就暂时不要排了。是的,不要排了,岂止是暂时,简直是永远。
我看过她的最后一个眼神是,她的眼睛在无法睁开的眼皮底下,炯炯有神。当然,这是期盼,也是想像。她应该是心有不甘,她应该是甘心情愿。
终于,一切可以放下了。是的,一切。
这是十二月十八日。
经过出发前的简单准备,二十三日到北京。然后是确诊:肺癌,多发性扩散。
一连串的顿号、逗号、分号,现在,终于,要划句号了。
一段路,若干天,几次相聚,一次分离,然后结束。
如此而已。
我无话可说。
在她浑身插满管子的二十六天里,我请一名服务她的年轻人每天向我报告消息,我希望那些输送液体的管子能带去我的问候,我的期待。但是,管子们拒绝了我。如同她拒绝世界。无声而决绝。
元月一日当天,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老家,我想给自己疲惫的灵魂放个假。随后就是关于她的不好的消息,随后,返回,她已经不再是她,烦躁,神志不清。她开始由一个孤独走向另一个孤独,由一种幽暗走进另一种幽暗。暗无天日,生无可恋。
其实,她的眼睛一直都是很清澈的。从南湖边到南湾湖边都不曾改变。清澈得像是总在问询,总在关爱。像是未曾经历坎坷,未曾经历伤害。像是这个世界一片宁静,一片洁白。
其实,她的步履一直都是轻盈的。从南湖边到浉河边都不曾改变。轻盈得像是她不曾来过这个喧嚣的世界,像是她未曾走过这个纷扰的人间。像是怕打扰,又像是怕被打扰。像是走近,又像是走远。现在,她已走远,不可追寻。
其实,她的心胸一直都是敞亮的。从南湖边到三里店都不曾改变。敞亮得像是透明的天窗,你一抬头,便可以看见白云在蓝天流淌。透明得像是一首韵律单调的曲子,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起伏。透明得像是一朵素色的花朵,从存在到消失,昙花一现。
再往前,我不太知道她经历过一些什么事情,我对她的了解,像校园那么简单,像草坪那么平坦,又像是一顿没有酒水的粗茶淡饭。除此,还像是什么呢。
像是她忙碌的身影吗,她是那么忙碌,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忙碌,可是却不曾留下一张照片。
像是她飘忽的步伐吗,她是那么虚弱,她把自己浸泡在中草药中,以至于把自己的脚步从坚实浸泡到飘忽。
像是她癌症全身扩散端坐法堂的身姿吗,作为一名职业人,她把自己交给了职业,以自己的踏实坚守职业,也塑造身影。
她的身后,依然行走着一群人。
是的,我不再记得什么。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天气热冷,对于她已不再重要;世间闹静,对于她不再重要;流泪的眼睛,对于她不再重要。一切与她作别,她向一切道别,一切与她永别。
世间依然热闹,风依然清冷。她已经走了。她将走得很远,越来越远。
走时很轻盈,不扰任何人。
2021年1月29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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