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连着两日没来瑶池,成玉便就知道那东华帝君回来了。虽平日里,但凡她那夫君在太晨宫,凤九便很少来她这瑶池陪她打发时间。但只要他不在,她们便就能聊天聊上大半日。眼下,成玉元君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望着一池盛开的芙蕖,百无聊赖。
自连宋给那摭舍仙官作规矩后,他们便甚少来寻她。往日里还能与摭舍仙官聊聊天,或者同连宋斗上几句嘴。如今,她这瑶池冷冷清清,还真是叫她有些坐不住。前几日因着那东华帝君外出办事,成玉同凤九混了一混,解了解乏。可这两日,她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凄凄冷冷戚戚,成玉觉着自己挺惨。神生落入低谷之际,唯有借酒消愁。成玉本就不胜酒力,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便就叫她有些迷糊。伸手去捞酒壶,却是捞了个空。她眨着眼睛,觉着自己挺没出息,这才喝了几口,便就产生了幻觉。
“明明那酒壶就在这处……”她打了个嗝,“方才还妥妥地立着的……”
“你喝多了。”
循着声音,她想抬头,却觉着这颗脑袋有百斤沉,压得她脖子都快折了。索性伏在石桌上,成玉用衣袖抹了抹嘴,
“才没喝多……”
“都醉成这样了,还嘴硬!”来人将她扶坐了起来,“还认不认得我?”
她点了点头。
“我很怀疑……”他给她倒了杯清茶。
身形晃了几下,她又要往石桌上倒,却被一双手揽住。稳了稳身形,成玉撅起嘴,嘟嘟囔囔地埋怨了起来。
“就不能让我靠会儿!”
那人顿了顿,遂在她的身旁坐下,拉过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颈窝处传来了满足的嗯哼声,叫他低了头。成玉的脸有些烫,靠在他的身上,好似个刚灌满开水的汤婆子。
“不能喝以后就少喝点!”
“你就会数落我!”
“我好像……不曾数落过你……”他皱了眉头,“我是谁?”
成玉捶了他一拳,咯咯笑出了声,“连……宋……”
身形一顿,他扶她坐直,遂捧起了她的脑袋,望进她漂亮的眸子,“你再瞧瞧,我是谁?”
她拍掉了他的手。失了着力点,她径直朝他的怀里倒去,“我不瞎……”
他沉了一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早该猜到你们关系不一般。”
她挂在他的身上,拽着他的衣袍,说着胡话,“我……不过是她的影子……”
“谁?”他低头问她。
闭了眼睛,成玉默不作声。她扯了一丝苦笑,泛了一腔的苦楚。
“我送你回府邸。”
说着,他便将她抱了起来。还未转身,手臂上便传来了一阵剧痛,叫他径直往地上跪去。心头一惊,他想要稳住自己的双臂,却是徒劳。脱了手,怀中的女子遂径直落了下去。一柄玉扇自眼前飞过,托了她一把。一双大手一捞,将她稳稳揽在臂弯中。遂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荡在这瑶池的八角凉亭里。
“看来这九重天上的规矩,你并没有记住。”
抬头寻声望去,逆光中立着个白衣男仙,仙姿玉立,潇洒俊朗。地上跪着的摭舍仙官站了起来,欲抬手作揖,两条胳膊却是胀痛难忍。
“三殿下。”他略微弯了弯腰,算是替代了该有的礼数。虽显得有些卑微,额上凸凸直跳的青筋却将他出卖。
白衣男仙嗯了一声,遂望向臂弯中的女子,“你这是喝了多少!”他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似抱着个宝贝,“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准喝酒!”
一阵仙雾散去,凉亭中独留摭舍仙官一人。他望着身前空荡荡的景象,立了许久。
天衢宫的宫门敞开着,寝殿的殿门也大开着。白衣男仙将怀中的女子安放在榻上。她依旧拽着他的袍子,嘴里碎碎喃喃。他握了握她的手,拉过云被替她盖上。
“酒品这么差,以后少喝些,免得丢人现眼。”
“关你……屁事……”
他理了理她的额发,“你喝醉了出糗,倒真是不关我什么事!”
“你……别走……”她拽了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别走了……”
一只手被心尖上的人拽着的连宋三殿下顿了身形,遂索性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男未婚女未嫁的,我留在你的闺房,不合体统。”虽然嘴里劝着,但他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她笑了起来,“你……竟然也……体统……”
“你是想说我竟也会去管什么体统吗?”指腹拂过她红润的面颊,他微微俯下身子,望进她迷离的眼睛,笑意绵绵,“你醉了!”
他终是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连……宋……”她又去拽他的衣袖,“我要……”
轻笑出声,他问她,“要什么?”
“要……”她笑着,本就红润的脸蛋更红了几分。
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似有一片羽毛挠着心底,叫他有些受不住。
“要……你……”
连宋觉着自己的脑袋里轰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了成玉。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一片白皙遂露了出来,玉颈香肩,散着阵阵淡雅的芙蕖幽香。连宋咽了口口水,遂伸手去合她的衣襟,却是有些颤抖。
“你喝醉了。”
“陪我……”她抓住了他的手,再次放在脸颊旁蹭了蹭,模样也有些可怜。
“成玉……”他沉沉地出了口气,似是在极力地克制,“再这么下去,待到明日你清醒过来,可要宰了我了。”说着,他便欲起身,却被死死拽着衣袖。
“陪我……”榻上醉了的女子委屈楚楚,连眉眼都拧在了一起,“我要……”
他的目光挪到了她娇嫩红润的薄唇上,“本殿下倒是不介意给你,只不过……”连宋稳了稳有些急促的呼吸,“现在不可以……”
她扭动着芊芊细腰,眉眼拧得死紧。突然,她挺起了身子。连宋一个躲闪不急,便被喷了个猝不及防,遂有一阵叫人作呕的酒味袭来。他愣在了原地,一脸的生无可恋。
“舒坦……”她砸回了床榻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原来……”他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哭笑不得,“原来你是要吐了……”
话音刚落,狼狈不堪的连宋三殿下遂化作一阵仙雾散去。他径直回了元极宫,待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他便去了锁妖塔。不出所料,那守塔的小仙果真在那处。他坐在塔门旁,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头,似在想着心事。
“在这九重天,受了伤,你可以去寻药君。”
摭舍仙官一怔,遂起身,“小伤罢了。”
“我曾与你说过,这锁妖塔里头关着的可是个厉害的妖怪。你不在这处守着,去瑶池作甚!”
“成玉说,在交付予小仙之前,这锁妖塔已经有七万余年未得人看守了。”
连宋看着他,神色平静,“我也与你说过,你既已飞升上九重天上,便就是神族的一员,需得遵守这天宫的礼数。”他走近了他几步,声调降了几度,“以成玉的阶品,不是你能直呼名字的。”
他低了头,“谢三殿下提点。”
“你若觉着待在这处看塔看腻了,也可四处走走。不过,别走太远。这处是二十七天,以你的修为,去一趟三十六天也需半个时辰。若是这处出了什么事,待到你发现赶回来,怕也是来不及了。”连宋自顾自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开了扇子摇了摇,“擅离职守的罪责,按照仙神律法,你是要被革了仙籍,再被丢入畜生道的。”
被训诫的摭舍仙官低头不语。
“你虽是新晋的小仙,但担着的这个职责却是重大。这里头的东西是万不能出来的,而外头的神仙也是绝不能进去的。这九重天上的神仙,好奇心旺盛的大有人在,这也就是为何东华帝君唯独收了你来守这从前没有人来看守的锁妖塔。”他顿了一顿,说得若有其事,“别瞧着平日里这处冷冷清清,但凡有心之人想要撬了这锁妖塔的门锁,定会惹出大麻烦,乱了九重天的安宁。”
“听说……这锁妖塔曾经压死过一个神仙。”
只这一句话,便叫神族的皇子,连宋三殿下止了话,僵了表情。这件事,他怎能不记得……
那一日,他刚从南荒回来,便见着二十七天上空拢着的黑云。隆隆轰鸣声响彻天宫,叫他在南天门口便警觉出事了。这一趟回来,是听说他二哥出了事。一路循着响声而去,到了第二十七天的天门处便见着他那二哥桑籍抱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急急往外跑。一颗悬着的心还未落地,便听着一句叫他几乎崩溃的话来。
“长依还在塔里头!”
他大惊,遂赶紧望向他二哥身后的锁妖塔。塔顶已塌陷,刺目红光自塔顶的大洞溢出,直冲云霄。瞧这情形,怕是缚魔石已坠下,镇不住那魔息了。未有多说一个字,连宋赶紧掐了个诀法就朝锁妖塔去。一个巨大的结界出现,将锁妖塔团团围住。闪身入了塔门,便见了地上成堆的落石。不远处,便是黑色的缚魔石,一股浓稠的鲜红自石底蜿蜒流出,所及之处,遍地红莲怒放。那一刻,他知道,那缚魔石的后面,便是长依。他幻出了他的玉笛,为她吹奏了一曲。那是她喜欢的调子,却是最后一次,最后最后的一次……
收了思绪,连宋望向面前的仙官,目光凝冷,“正因为死过一个,所以才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收了折扇,他遂起身,衣袂飘飘,仙味十足,“若再有神仙死在里头,便不是你摭舍仙官的一条命能抵得了的。”
暮色渐浓,九天美景渐渐失色。
这锁妖塔里头关着的东西,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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