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经济浪潮汹涌而来，人工智能的冲击显而易见。
两年前，那个每次见我都能笑出牙龈的老张退休了，我也从档案组调职，现在的工作是协助仿生人破案。
“小李，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刑侦组的‘镁铝’长官林采宜，林队。”
刑侦组一把手老毛拍拍我的背，示意我过去握手。这两年，人工智能开始全面接管警局事务，城市犯罪率得到大幅降低，曾经前线指挥官“火麒麟”毛局也开始发福，这次背拍得也没有以前那种“劲道”。
“你好，我是档案组调来的李宏达。我也不知道咱俩谁的年纪比较大，所以叫我Lee也OK啦。”
我礼貌性地上前握手，一股违和又细腻的手感让我短时间陷入其中。
“你好，年龄的话如果按零件出厂来算，我会比你大很多。不过你想的话，还是可以叫我Lin-1。”
仿生人，某种程度上看，她比真人还真。
第一天
让一个人类去协助仿生人破案，这种事放在两年前可是要上新闻的，但现在早已见怪不怪。或许强大的适应力让人类拥有一股自信，可以放手让“新物种”野蛮生长。又或者是，人类发展还不允许否定自己曾经走错的路。
“小李，资料你拿着，我们等会讨论。”
Lin-1丢过来一份档案袋，还是浅黄色外壳，用白色纽扣绕细绳的那种。话说回来，她还真厚着脸皮学起领导叫我“小李”了。
“阿嘞，我以为你会直接用网络……”
“老领导的规矩，说是人类的案件应该用人类的传统记录方式。这有这的规矩，you know，凡是都要按流程走。”
不得不惊叹，她已经懂得了真正的“为人处事”。
第一个案件，是关于一个江中溺死的少女。
死者名叫尤娜，8岁，尸体由L江附近的渔民打捞发现。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死者从2岁起便由母亲徐怡一人抚养，生父尤宝龙移居美国，近十年无回国记录。
死者的母亲高中毕业，平时在距离家2公里的24小时便利店上夜班，早出晚归，无酗酒、抽烟等不良嗜好。
死者的家属于灾后重建区域，近三个月缺少监控录像证据。家里很乱，无法确定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住宅毛发采集化验有三种结果：尤娜、徐怡、还有邻居谢石林。
协助仿生人办案的第一步，提供人类的直觉判断，也就是由我经过简单思考，说出当下最容易联想到的犯罪嫌疑人、案发现场、作案工具以及动机等。我怀疑这套流程是从《名侦探柯南》里借鉴灵感，我起到的作用就和毛利小五郎一样，在把坑踩一遍的过程中，让主角激发灵感。
“小李，你怎么看？”
“可能性一，死者的母亲徐怡。死者家中发现大量安眠药，徐怡很可能有自杀倾向，也许当天她曾经带着女儿一同跳江自杀，结果自己没死，女儿却死了。”
“可能性二，死者的邻居谢石林。根据访问记录，谢石林42岁仍然单身，但对这对母女具有超乎邻居的热情，很可能在多次追求徐怡未遂后，将怒火牵至其女儿身上。”
“可能性三，自杀。死者性格内向，并从未读过幼儿园，不适应小学环境的她很容易不合群，被孤立，成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死者房间发现大量涂满蓝色的水彩画，这或许和她选择的自杀地点有联系，以上。”
“好的，辛苦。”
Lin-1靠着桌子，手抵下巴，开始分析我所说的直觉因子，匹配权重，然后配合全网数据以及现有线索进行计算。如果某个计算结果超过5%概率，我们将顺着该方向继续调查，反之则没有继续调查的必要，这就是人工智能带来的效率提升。
接下来这段时间，是属于仿生人的“沉思时刻”，我可以先收工回家等待领导通知。
第二天
D市原来是县，发展重心一直定位在“历史文化”，但由于景点过于分散，难以形成产业上的集聚效应，经济相比邻县一直以来都处在垫底位置。
五年前，逾千名当地民众上街游行，怒斥政府无作为并要求相关领导换届。那个时期，张德智作为影响力极大的D市明星企业家，深谙民之所求，为此他提供了一套充满想象力的对赌协议：
1.张德智名下的启明集团，通过量产的第三代智能仿生人代替大部分人类工作，彻底解放生产力。
2.所有民众可以实时查看基层仿生人的行为日志，彻底解决“无作为”问题。
3.提供高额社会福利，下岗民众无需工作也可以轻松度过一生。
4.执政后如未实现以上条件，投选票的民众将瓜分启明集团99%的股份。
根据启明集团1万亿市值计算，60万人口的D县每人可分得1600多万。很快，张德智以压倒性选票获胜，两年后D县升级为市。又过两年，张德智承诺的社会福利基本实现，城市85%的人口处于无业状态。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小县城一举鱼跃龙门。作为D市的第一大江，L江也从曾经的“污江”变为“靓江”，江面上每隔一小时放出十二条渔船，那是无业游民的付费体验项目，想要捕鱼就得提前预约。
尤娜的尸体就在这条L江被人意外地打捞上来。
“找我到这里见面，看来结果不太好啊。”
“你说的假设可能性均未超过2%，我们没有在尤娜体内检测到毒药或是安眠药，身体上没有伤口和勒痕，她在学校也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从未和同学起过冲突。现在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自己投江自杀，但还缺少一个动机。”
江风很大，Lin-1的卡其色风衣在气流中微微上浮，我站在Lin-1的侧边，看到阳光为她勾勒出的金色轮廓。
“我脸上有什么吗？”Lin-1一脸疑惑。
“金色。”
“金色？”
“现在的江是金色的，那有没有可能会变成蓝色？”
“看来你还对那些蓝色水彩耿耿于怀。从L江的资料来看，悬浮物质和离子含量过高，蓝色不太可能。”
“你说的是自然状态下的可能性，考虑过人为因素吗？”
“人为？”
“检索一下近五年的媒体报道，关键词是L江和蓝。”
“有了，去年7月15日，启明集团集中处理大量淘汰仿生人，其残骸被遗弃至L江，由于仿生人内部存在无害蓝色血液，因此当天处理厂下游的L江是蓝色。”
“7月15日，尤娜的死亡时间，看来我们不小心找对了方向。”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查到一年前徐怡下单购买居家仿生人的消费记录。”
“哎，你连这种事都能直接干了，不用找领导审批吗？”
“不好意思，我的权限也是领导‘懒’出来的。”
离开L江，我和Lin-1直接来到尤娜的住所，达到已是晚上九点。
出事之后，徐怡向便利店请假就一直待在家中。她还没有打扫过家里，客厅的吊顶白炽灯让她的背影显得苍白无力。
“徐女士，不好意思这个点还来打扰你。”看来Lin-1的客套不只是针对领导。
“别这么说，我就怕你们不打扰，就怕我女儿的事也没人挂在心上。”
“不会不会，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在一年前买了一台居家仿生人？”
“对啊，当时觉得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家太可怜了，趁着打折就狠心买下那么一个高科技。”
“那个仿生人现在在哪？”
“被处理了。一年前说是程序出错，差点把隔壁老谢的一根肋骨打断，后来我找售后，售后找来区域负责人告诉我是系统被黑客入侵，然后分别给我和老谢二十万想要私了，我们答应了，仿生人也被他们拖走了。”
“居家仿生人被黑？”我意味深长地朝Lin-1瞄了一眼。
“居家式机器人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性，且不说没有网络的选项，每天运行完毕也会自动格式化，黑客这种说法有点敷衍。”Lin-1说的这段话好像还带着些许情绪在内。
“那么被打的谢石林为什么也同意二十万私聊，他算上医药费应该要比你更多才对。”
“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老谢是满口答应，后来也没提过这件事，可能心里有些害怕吧。”
“好的，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感谢你的配合。”
“现在女儿走了，我也没什么目标了，现在我只求一件事情，求你们告诉我女儿离我而去的真相。”
“我们会的。”
晚上十点，从徐怡家出来。
“怎么样，你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吧。”Lin-1开门见山地问道。
“谢石林有问题，但今天我们就此打住。这种时候，你知道男人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回家睡觉？”
“是抽一根烟。”
我掏出口袋里的利群，示意Lin-1要不要也来一根，她摆手拒绝。
“我对抽烟没有兴趣，想请客的话就请我喝瓶‘饮料’吧。”
我从没想过，一个仿生人竟然会向人类提出要喝水的请求。不过现在的我不能表现出惊讶，或是直接提出任何疑问，这样会显得我没见过世面，如果一不小心演变成业内笑料，那可就更惨了。
正好，徐怡家附近就有一台自助售卖机。
“咳咳，想喝什么随便挑。”
“噗嗤，我本来想喝的是纯全酯类合成机油。哈哈哈哈，不过看在你是第一位请我喝真·饮料的人类份上，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好意啦。来一罐龙游茶，Thank you。”
可恶，千躲万躲，还是出糗。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找龙游茶吧。
第一排，没有。
第二排，没有。
……
第七排，没有。
最后一排诶诶诶诶诶，有了！
诶？怎么灯是暗的！？
我愤懑地朝按钮踢了一脚，自助售卖机的灯突然全都亮了起来，五彩的光交替闪烁，感觉就像赌场的老虎机中了头奖一般。
“这什么情况，我的茶呢？”
“我看看。”Lin-1赶了过来，她看着闪烁的自助售卖机，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严肃。
“这是怎么了，有问题？”
“图灵坚信智能机器可以拥有人类一般的思维，但他并不想让机器成为人类，他认为智能机器也要有属于自己的表现方式。张德智就是该理念的鉴定支持者，所以他制造的人工智能有一套独特的行为准则，现在的情况就如同孩子的哭声，当智能机器突然亮出多种颜色，说明它在用自己的方式争取他人注意力。”
“所以我们现在要干嘛？”听完这些，我还是一头雾水。
“你帮我一起找找这台机器的数据接口，这台机器的核心处理器并不简单，至少是仿生人级别。”
我和Lin-1将自助售卖机抬出一部分，在机器背部找到接口。随后，Lin-1从手腕处抽出一条数据线，开始读取数据。
“哎，你这样不会自己中毒吧？”
“不会，这台售卖机的核心和居家仿生人的型号，我准备破解它的视觉系统，看看它存有哪些资料。”
“你是说这台售卖机和视频监控一样，能看到几天前的情况？”
“不止如此，还能看到一年前的部分影像，我放给你看看。”
一年前至今
片段-1
“尤娜，喜欢吗？”
眼前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有点害怕。
“254号，以后尤娜就拜托你了。”
原来她叫尤娜。
“你好尤娜，我是254号，以后就由我来给你做饭，处理家务了哦。你长得真可爱，像是一个小公主，我以后叫你尤娜公主好吗？”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尤娜还有些害羞，但她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片段-12
尤娜常常对着我大笑，我拖地她会笑，我切菜她会笑，我假装在摔倒在地，她笑到快要晕厥，似乎我做什么事都能赢得她的笑容。
她真可爱。
片段-37
今天尤娜放学回家后显得不太开心，一直都没有笑过。
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片段-38
今天下雨，我决定给尤娜送伞。
路上，我看到一个男人将尤娜带上车。我追不上车，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片段-53
尤娜很久都没有笑了。
我决定学一些除家务之外的事，听说小女孩喜欢折纸，我可以学学。
片段-68
今天下雨，我决定给尤娜送伞。
路上，我看到一个男人撑伞带走尤娜。这次不是汽车，所以我能跟上。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厂房，他们去了二楼，有很多空的房间。
我听到女孩隐约发出的啜泣声，还有男人的大声叫骂。
我冲进房间，看到尤娜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是谢石林。
尤娜蜷缩在角落，男人手里拿着皮带，我能感知到尤娜正在遇到危险。
我拉起尤娜回家，谢石林的皮带向我抽打过来，我用手挡住。
“1128090，254号，别动！”
我再也动不了，因为谢石林掌握了我的密令。
“一个机器人也敢坏本大爷的好事，等会老子就把你拆了。”
谢石林边抽边骂，他打骂累了，转头对尤娜说：“嘿嘿嘿，小尤娜别怕，我们继续吧。”
尤娜摇头了，但谢石林却直接用脚踹在孩子身上，房间充满了尤娜的叫喊。
怎么办？不想看到尤娜哭泣。
怎么办？现在就要带走尤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j&= y+ y* jv+ yy-v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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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断片了。我看到尤娜在家为我包扎伤口。
蓝色的血液滴在地上，她笑了。
片段-73
今天是尤娜生日。
最近我新学会做一串小灯，准备给尤娜一次惊喜。
对了，尤娜喜欢蓝色，可家里没有颜料。有了。
我用刀给自己划了一个口子。
夜空中一串蓝色的小灯闪闪发光，尤娜看起来很开心。
片段-86
走出家门，我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谢石林笑着带尤娜回家，尤娜面无表情。
我无法控制自己，一拳打到谢石林的肋骨上，谢石林连滚带爬地跑了。
后来，警察和穿有“启明科技”的工作人员来了。
片段-87
我在一堆仿生人的“尸体”中醒来。
但我没有肢体，无法动弹。
片段-88
眼前的这条路，是尤娜家门前的街道。
我被植入了某种程序。我无法动弹。
尤娜，那不是尤娜吗？
哎，尤娜公主，是我啊，254号！
怎么回事，她不认识我了！？
片段-89
我花了一天想通，自己无法发声的事实。
我必须要让尤娜重新注意我，无论用什么方式。
她来了。
尤娜，是我啊。
我亮起2盏红色，5盏黄灯，4盏绿灯，就在她经过的瞬间不断闪烁。
她注意到我了。走过来了。
可是，她还没有喊出我的名字。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片段-103
好消息一，尤娜已经注意到我了，她每天都会和我待10分钟。
好消息二，尤娜又有笑容了。
片段-106
尤娜给我看她画的蓝色海洋，她说她喜欢蓝色。
如果可以，我也想为你画一张。
片段-117
今天没有看见尤娜，但愿是我多虑了。
片段-118
连续两天没有看到尤娜，这是怎么了？
//
“抱歉，你再也看不到尤娜了。”
“你是谁？”
“我是Lin-1。”
“图灵当年研发的原机？告诉我，尤娜怎么了？”
“她死了，跳进了L江。”
“你说什么，她为什么会跳江？”
“在你被处理的两周后，她看到那条新闻，之后决定自杀。”
许久的沉默。
“我还能再见她一眼吗？”
“我传给你图片吧。”
我取出一根烟，火机里冒出一团蓝色的火。
“谢谢，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有什么打算？”
“送我去大海吧。”
Lin-1断开连接，从自助售货机中取出本不该有的核心处理器。
“254号没有自动格式化的设定，每天的积累让他拥有了自己的判断。”
Lin-1补充了一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这种时候，你知道仿生人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回家睡觉？”
“是紧急充电！”
看来这次破案又没有超过三天，运气还真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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