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微醺时,我询问朋友,县城哪有小酒馆啊?朋友说,有,就在老电影院院儿内。
自己虽然生活在这个县城,但因为之前大半时间在外漂泊,加上社交圈子比较狭窄,书社之外的人事于我而言,恍如隔世。
我常有梦幻般的感觉:自己是否已经被小县城的时间遗忘了呢?如果时间既代表死亡也代表新生,那么活在时间之外,不就是超脱了吗?
我知道那个已经荒废的电影院。在县城东风街中段,苏式建筑,前有大院儿,某个时代曾是县城最热闹的去处。
孩童时,踮起脚尖往售票口递上一元钱,随后灯火通明的拱形口就会传出四方形的蓝色或黄色影票,就可以买到一个多小时,去看那些不懂但又渴望的,千篇一律的电影。
当时代限制选择时,个体没有选择——不做选择是廉价而安全的生存方式——就如,当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你根本说不出茅台老酒与农家浊酒之间有何差别,因为你的经验世界里缺少为你言说的词汇。
如果说,所有的繁华必定盛开在时代的浮沫上,那么荒芜上谋生的小酒馆,是肆意升展的青藤,还是麻醉生活的罂粟花呢?
我和朋友乘着酒兴,在街灯下晃晃荡荡地往小酒馆的方向走去。
朋友嗜酒却又从没喝醉过,不像我经常喝着喝着就睡过去。他一直以人畜无害为目标,生活在万千红尘里,而我似乎永在路上行走着,并以醉酒的方式体验不生不灭的涅槃。
然而,走到头才知道,人生没有目标只有过程。因为我们都只能贴在地面步行,不能在云端跳舞,你又如何看见终点的风景呢?
走进老电影大院,并未发现小酒馆,只有标有牛排、咖啡等字样的简餐厅。倒闭了?还是隐藏在大院更深处?
我给朋友去电话,朋友说没错,就是那个地方!此时我醒悟过来,人生阅历不同,对语词的理解自然存在差异,语词是远比口语更为神秘的存在。
我自己内心对小酒馆的图景,又是如何涂鸦的呢?想起左拉的小酒馆:淫靡生活的周围是拥挤、骸麟、破败的贫民区。主人公“绮尔维丝”被生活折磨得萎靡不振,只好在小酒馆里借酒消愁,最后沦为赤贫,死于窟窿里。
许多人批评左拉夸大了人类的贫困和不幸,我想还不如承认“人是自己的撒旦”。小酒馆是撒旦的教堂,教堂才有牧师倾听你忏悔,就如佛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朋友说,权当这是小酒馆吧。
我们二楼落坐,要了几瓶啤酒,加上酒馆赠送的小盘瓜子,寒酸的如流浪汉留恋时尚店的橱窗——并不是奢望鲜艳的服饰,而是倾心那缕飘散在霓虹灯影里的香水味。
我在店内转悠一圈,空间宽绰,装修简洁,但细节考虑非常周到。比如不强调风格整齐划一,而根据场地条件率性布局;不刻意渲染怀旧情怀,而让时光时有时无的出现在杂而不乱的环境中。通过多元又简约的格调,把多重风格与嘈杂,降解成安静的内心自觉,倒也别具一格。
怪不得朋友念念不忘这里就是小酒馆。一花一世界的道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酒馆。
呡口啤酒,剥粒瓜子,看着那些打卡拍照的少男少女,听着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音响传来的英文乡村民谣。我和朋友,恍如迷失在纽约街头的西部牛仔,怀念麦子丰收的季节,怀念围着篝火跳舞的人,怀念消失的村庄。
似水流年,人的生命与故乡如此遥远,所以我们才需要在旅途中寻找时空交错的地方,来安顿自己的灵魂。
显然,我们是在对的时间,来到了错的地方。可世间事,唯一正确的,不就只有时间吗?
心安则故乡……
——草于书社,修改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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