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

剧照《那年花开月正圆》

花奶奶眯着眼睛，抱着猫儿坐在摇椅上，沐浴在阳光下，悠然自得，旁边的大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干，直冲云霄，这棵树一百多年了，就如这座院落，古朴，久远。

花奶奶还记得她九岁时，走进这个院落，那时候，在她眼里，这个院落神秘，富有，不可侵犯，这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能够走进来，住进来，那是她不敢想象的。

一身破旧的衣衫，矮小的个头，抱着一个小包袱，跟在一个婶婶身后，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么。

母亲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弟弟年幼，家里重担落在父亲一人身上，再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养育她。

她跪在母亲床前，扒着门板，还是被拉出门，她被卖了，卖给当地最富有的那一家，那里院墙高高的，门大大的，庭院深深的。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不敢乱看，面前的中年夫妇慈眉善目，给了她一把糖果，那是她没有吃过的味道，很甜，让她不安的心平稳下来。

出门时，母亲告诉她，她是去做童养媳的，要听话，要勤快，不要顶嘴，不要偷懒，她牢记于心。

剧照《那年花开月正圆》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小小的个头，拿着大大的扫把开始扫地，把院子扫得一尘不染，抹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两排小小的牙齿。

那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每天要早起，要干活，可是能吃饱饭，让她很开心，每当拿着大馒头，她就想起弟弟，想起弟弟从未像她一样，能吃饱穿暖。

人微言轻，即便想念，她也不能做什么，此生是回不去了，一个月后，她见到了小少爷，小小的个头，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一身干净合体的衣衫，那是她不曾见过的，那么干净的男孩。

小少爷是个温和的人，对她不排斥，也不亲近，她主要负责照顾他，为他洗衣，整理房间，整理书包，每天把他送出家门。

可能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比较早，也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是以童养媳的身份进这个家门，她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小女婿，很是满意。

她整日像个小燕子，叽叽喳喳，跟在小少爷身后说个不停，小少爷只是皱一下眉，不曾呵斥她，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她偷偷笑个不停。

吃的好，穿的暖，瘦弱的她，长了一些肉，特别是小脸，红扑扑的，像秋天的苹果，婆婆是个和善的女人，对她温声细语。

都说童养媳的日子不好过，挨打受气那是家常便饭，可是，花奶奶很幸运，她没有被打，也没有挨骂，每天过得不亦乐乎。

渐渐地，小少爷开始对她笑，教她认字，给她讲学堂里的事情，她听的津津有味，她也会把生活中的趣事讲给他听，两个孩子分享着彼此的秘密，互相陪伴，一起成长。

小少爷也在一日日成长，从小孩子长成飘飘少年郎，离开镇子，走向大城市，继续求学，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花奶奶也从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情窦初开的姑娘，一颗芳心都给了小少爷，更加期待日日陪伴在他身侧。

可是，作为童养媳的她是不能离家的，他要照顾公婆，照顾这个家，每天夕阳西下，她会站在大门口，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痴痴等待。

剧照《那年花开月正圆》

外面的世界很丰富，也很精彩，小少爷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天大地大，让他目不暇接，他迷上了这个花花世界。

他见到了更多的姑娘，她们腹有诗书，她们风情万种，她们琴棋书画，各有千秋，一颦一笑间，透着万种风情，让他痴迷。

读的书越多，走的路越多，他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坐井观天，不管是知识，还是爱情。

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名叫小秋，小秋是他同窗的妹妹，长相甜美，明眸皓齿，一双灵动的眼睛，腹有诗书，他们一起弹琴，一起谈诗作画。

他无法自拔，小秋对他亦是一往情深，他赶回家中，告知双亲，他要娶小秋，指天发誓，这辈子非小秋不娶。

花奶奶站在门口，十九岁的年纪，什么都懂，她的小少爷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没有勇气去闹，没有资格去闹，只能默默哭泣。

公婆终究是疼儿子的，应允了这门亲事，婆婆对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花奶奶围上围裙，扎进厨房，若无其事的煮饭。

小少爷望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他有愧疚，他有不忍，但对小秋的爱慕占了上风，他背上行囊，继续前行，没有停留。

剧照《那年花开月正圆》

两年后，小秋进了家门，成了这个家真正的少奶奶，大红的喜服，大红的盖头，那是花奶奶一直以来的梦想，她做梦都想为他穿上嫁衣。

忍下万般滋味，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忙碌，新娘子进门了，她的小少爷娶了别人，旁边人有意无意的打量，同情，她装作没看见。

依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院子，挑水，做饭，偶尔坐在树下发呆，望着那棵树，她刚来时，碗口粗的树，又粗了一圈。

她把所有的话悄悄告诉它，抱着它默默哭泣，哭完，擦干眼泪继续生活，婆婆是个心细的女人，想要把她认作干女儿，帮她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

她慌了，这是她生活了十二年的家，她不愿离开，或者说她不愿离开小少爷，即便做不成她的新娘，她也愿意每天看着他，陪着她。

婆婆抹把眼泪，拍拍她的肩膀，不久小秋怀孕了，家里沉浸在喜悦中，她不知是喜是忧，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好像没有这个资格。

她和小秋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她曾经恨过小秋，小秋大概也不喜欢她，生活在同一方天空下，年纪相近的两人却没有什么言语。

不幸的是，小秋生产那日，雷声阵阵，倾盆大雨，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小秋凄厉的叫声被雷声，雨声淹没。

最终，小秋没有醒过来，小少爷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孩子活了下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取名为念秋，名字是小少爷取的。

小念秋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花奶奶抱着她，抚摸她的小脸，充满爱意，她喜欢这个孩子，曾经对小秋的抵触，在她离世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小少爷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浑浑噩噩，染上酗酒的毛病，从一个翩翩佳公子成为衣衫不整的醉鬼。

花奶奶心痛不已，她整日跟着他，搀扶着他，面对他的责骂，羞辱，一言不发，继续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好似回到曾经，回到小少爷年少时，他们就是这样，她无怨无悔。

半年后，小少爷离家，去了远方，花奶奶扛起家庭重担，伺候公婆，照顾嗷嗷待哺的念秋。

剧照《那年花开月正圆》

每当夕阳西下，她会站在门口，望着远方，等他，等着他归家，一等就是十年，小少爷已过而立之年，花奶奶亦是“半老徐娘”。

她拒绝了上门提亲的人，执意等他，她始终认为，小少爷心里是有她的，看着孤身一人的小少爷，他身后没有女人，提起的心落下来。

眉眼含笑，怎么掩都掩不住，她像曾经一样，为他铺床，为他洗衣，小少爷看着面前早已脱去稚气的一张脸，一如既往为他付出，心无芥蒂。

握着她粗糙的双手，这双为他煮饭，为他洗衣的双手，看着她眼中的渴望，他心软了，她不懂琴棋书画，不懂风情，但她会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他决定娶她，给她一个名分，花奶奶兴奋得一夜无眠，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她终于穿上了大红的喜服。

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她嫁了，在她32岁这一年，她终于成了他的新娘，她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盼到这一天。

婚后的生活一如从前，小少爷依然早出晚归，忙忙碌碌，他们之间可能没有爱情，但有亲情，只要有情，她就知足了。

婚后第二年，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公婆高兴了许久，她心里也很高兴，念秋也很高兴，她终于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儿女双全，她知足了，伴着儿女长大，她渐渐老去，在她六十岁那年，公婆相继离世，念秋和女儿都已出嫁，儿子也已成婚。

她成了这个家里的婆婆，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望着高高的大门，她还记得她刚来时的模样，局促不安，一切好似就在昨天，她依然喜欢称呼丈夫为小少爷，那是她对他特有的称呼。

小少爷卸下所有重担，开始过上老太爷的生活，养养花，溜溜鸟，她也过上老太太的生活，开始养猫，遛狗。

生活安逸而平静，在她七十岁那年，小少爷离开了，她拉着他的手，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她要把他的脸印在骨子里。

拉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滴在他的手上，“小少爷，放心吧，我会把你和小秋合葬”。

看着小少爷颤抖的唇，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闭上眼睛，嘴角含笑，她知道，小少爷心中的最爱永远是小秋，那个美丽的女人，她愿意成全他，她和小少爷做了三十八年夫妻，她知足了，她不怨他。

把小少爷的衣衫，书本，所有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知道他喜欢整洁干净的环境。

儿子望着她的背影，他知道老母亲对父亲的深情，可他还是把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合葬，她知道母亲是难过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陪着她。

花奶奶依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躺在摇椅上，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她却老去。

猫儿的叫声打破沉静，抚摸着猫儿柔顺的毛发，眯着眼睛，望着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孩子，那是她的重孙，四世同堂，她欣慰地笑了。

往事一幕幕，想得最多的依然是她的小少爷，他给了她一双儿女，一个家。

她知足了，活了九十九年，活够了，在这个家待了九十年，她很知足，嘴角含笑，安心地闭上双眼，她想他了，她想她的小少爷，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