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关于高考
陈新兵从租住的平房里出来,打着哈欠,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牙刷,肩膀上搭着洗脸毛巾到院里的水龙头处接水。他刚接好水,另两个学生模样的年青人也一前一后地出来,同样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很疲惫的样子。个高一点,稍显斯文,叫李忠恕。个和陈新兵差不多,在三个人当中最帅气,也最有灵气,戴一副眼镜的叫崔健。他们三人都刚参加完高考,同租住在这个院子里。
陈新兵催促着另外两个:“哥们快点,等会要迟到了。”
“我哪有你们利索,我还要摘下眼镜,洗完脸还得擦镜片,你们就忍一下,等会早餐我就少吃点,尽量赶上你们。”崔健尽量说着普通话,但还是少不了他的山东味。
“哼,就你事最多,有你说话的功夫早就洗漱完了。你们两个也真是,又不缺这点钱,非要跟着我,遭这个罪。想体验生活干啥不行,跟着哥们我受这份苦。要不今天你俩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陈新兵把水往葡萄架下一泼说。
“这哪行,说好的兄弟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所不辞。”崔健戴上眼镜,义正言辞道。
李忠恕也洗好,看着他俩斗嘴,他也好笑。
陈新兵骑个自行车带着崔健,李忠恕自己骑个自行车。三个人在街边吃了点早餐,急急忙忙朝着县郊的一个工骑地去。
到了工地,工人师傅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开始上工做活。
“你们三个搞快点,等着你们的灰浆和砖用呢。”工头提醒了一句,没有责备。
“没问题,昨天下班后我们多准了些砖,就和砂浆要费点时间,您放心,一会就好了。”陈新兵说着已经换好长筒靴开始一层沙一层水泥地拌起了料。李忠恕也过来和陈新兵一起和沙浆,崔健去接水管子。
“这几个巴郎子好懂事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看你们以后都是做大事的人,不会久居人下的。加油,我看人很准的!”一位大工师傅夸道。
“叔,谢你了,希望我们都能成才。”崔健接过大工的话说。
“你们都是大才!”大工师傅笑着说。
“小伙子,不急,活是急不出来的,不怕慢,就怕站,干猛了累倒了可就爬不起来了!”一位阿姨对陈新兵说。
“没事,阿姨,我在家经常干着的。还是谢谢你啊阿姨,我注意点就是了。”陈新兵把和好的水泥灰浆装到桶里,往大工的架子上提。李忠恕有眼力劲,哪里需要啥他就做啥,搬砖,和灰浆,提灰浆。他不像陈新兵那样急,做事总给人一种能居高临下,统揽全局的印象,很稳重。崔健是整个工地上最热闹的一个人,哪都有他,一会逗一下大工师傅,一会又惹一下小工阿姨,时不时冒点笑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包工头说送材料的还没有来,下午干不了,让大家明天再来。陈新兵对俩哥说:“走,到我家吃饭去,我大姐做的饭可好吃了。”崔健高兴地跳了起来:“走,老听你夸咱大姐做的饭好吃,今天去一饱口福。”李忠恕有些迟疑,普通话里带着河南音说:“就这样去?要不要回去换下衣服。”
“没什么好换的,从这到我们家近得多,明天早上直接过来还方便。我们家没那么多的讲究!”陈新兵说着已经打开水龙头,低着头,直接将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洗完又将身上的泥浆随便拍了拍,还好只有半天活,并不是太脏。崔健摘下眼镜也大大咧咧地洗着。李忠恕做事稳重,身上没有他俩脏,但他还是很介意,洗得很仔细,就连身上的小泥点都仔细地用指甲搓着洗着。
“看李忠恕,好像去见丈母娘一样,要不要再帮你参考参考买点什么讨丈母娘欢心啊。”崔健取笑着他。
“买什么呀,你们买了东西我还必须去买肉来招待你们,万一家里没有,我又没买,那不是让我下不了台了,随意点好,走,推车子,回家!”陈新兵蹬上车子催着崔健快点,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朝惠远城的方向进发。
每年夏天,陈新冉家都要拉煤备着冬天取暖用,夏天的煤便宜。老天一向是很公平的,当冬天伊犁漫天大雪时,它就慷慨地将地下的能量打开,给予人们温暖。头天拉的煤陈新冉和父母一起,已经把大部分拉到煤棚,还剩一些,今天陈新冉一个人在家清理着。装一筐子提一筐子,看着就一点,干起来就不是那回事,稍装一点就满了,又沉,还不好铲,铁锹要贴着地面,不能急,要一铁锹一铁锹地慢慢来,急了铁锹里进不了几疙瘩煤块。还剩最后一筐了,陈新冉装好,锤了锤背,弯腰正要提起,就听到弟弟的声音。陈新冉放下筐子,双手抱胸前,等着好好骂一通这个不懂事的家伙。门开了,她张大嘴刚要骂,看到后面跟着两个不认识的人,陈新冉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自己一身黑,这红脸也只有自己能感觉到,别人看着是花脸。陈新兵看到是二姐,把车子一撂“二姐!”跑过来抱起陈新冉转好了几圈。
“快放我下来,我身上都是煤灰,脏死了!”陈新冉急得直喊。
“没事,我也干净不到哪去!”说完提着最后一筐煤往煤棚去倒。
陈新冉看着这两个陌生的男孩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进房子坐,我去洗洗。”
“没事二姐,你忙你的,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就好了,又不是外人。”崔健用食指顶了顶眼镜说。
陈新兵倒完煤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二姐,陈新冉。”他又指着崔健和李忠恕说:“高中同学,崔健,李忠恕。”崔健和李忠恕同声叫了声:“二姐好!”陈新惠很不自然地笑着点点头,对陈新兵说:“小兵,我去换下衣服,桌子上有杏子,你给他们洗洗吃。”
“行。”陈新兵洗洗手,拿着杏子去了厨房。
陈新冉提了桶水,到自己的房间,洗好,换了衣服出来。崔健和李忠恕吃着杏子在葡萄树下故意逗着朝他们大叫的大黄。陈新冉到厨房,陈新兵已经把米淘到电饭锅里,他问陈新冉:“大姐呢?”
“大姐和爸爸去郑叔叔家了。”陈新冉说。
“谈结婚还是谈退婚?”陈新兵坏笑着问。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是不是谈结婚的事。”陈新冉说。
“第一,谈结婚是男方到女方家,第二,你回来了,那个‘神勇’肯定没戏!”陈新兵分析道。
“知道是去退婚还戏弄我!”
“不说了,咱们中午吃什么?妈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今天只有靠你了啊。”陈新兵打断陈新冉的话坏笑着说。
一听到炒菜,陈新冉浑身不自在地说:“我去地里换咱妈回来,别指望我!”
“行了,别麻烦妈了 ,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陈新兵说。
“你怎么不做,要我做!”
“你看我这一身也猜出来我干嘛去了,累死了,你做啊。”
“好吧,你们敢宰鸡不?炖鸡最简单了。”陈新冉问。
“我不敢,我去问问他俩。”陈新兵朝院子里大声地问道,“你们谁敢宰鸡?”
崔健和李忠恕忙摆手说:“没宰过,没宰过!”
“姐,我们都不敢宰鸡,你看着做吧。”陈新兵在院子里对着厨房喊着。
这怎么办?陈新冉急得直转,队上的人都说陈家的老二老三学习成绩好,可谁知道其实陈家老大才是成绩最好的,只是老大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远没有两个小的多。早晨一起床,两个小的就拿着书出去背,老大喂猪做饭;放学回来两个小的做作业,老大做家务,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抽出时间来做作业。虽然两个小的也会做事,但为这个家操心最多的是老大,最懂事的也是老大,老大总是默默地付出得更多。以前都是陈心惠炒菜做饭,陈新冉只会烧火,择菜和洗碗,这下可难倒陈新冉了,做什么吃啊?。水缸里还喂着几条鱼,陈新冉从小就不爱吃鱼,这鱼该怎么做?酸菜鱼,对,就酸菜鱼,在茶楼时,工餐就常有这个,只不过那时她只吃里面的酸菜,不吃鱼。
陈新兵和同学在院子里吃着杏子聊着天,陈新冉手上弄着菜,脑子里搜索着下一道菜弄什么。
“你不是天天夸你大姐做的菜好吃,今天怎么没见大姐 。”崔健将嘴里的杏核吐出来,问陈新兵。
“知足吧,我还没吃过我二姐做的菜呢,你俩今天有口福了,尝尝我二姐的手艺。”陈新兵丢了一颗杏子放在嘴里。
“啊,我们是小白鼠啊!”崔健的觜张成了“O”,眼睛隔着眼镜片看到的都是疑惑,“她第一次做饭,能好吃嘛!”
陈新兵看着崔健的表情笑着瘪了瘪嘴说:“能煮熟就能吃,反正吃不死你!”说完又是一阵“哼哼”地坏笑。
李忠恕已经和大黄成了朋友,玩得正欢。大黄不对着他叫,他给的馒头大黄也跳起来接着吃了,大黄是很认人的,这么快就接受一个陌生人还是头一次。
“李忠恕,别逗狗了,过来坐着休息一 下。”陈新兵说。
李忠恕把手里最后一块馒头丢给大黄,坐到小桌前说:“二姐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不打扮,把自己弄得像个男孩子?”
“哼哼……”陈新兵假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二姐漂亮,都是说她能干!”
“看吧看吧,让我说中了吧,就是来看丈母娘的!”崔健打趣着李忠恕。
“别瞎说,我夸下俺二姐就不行了?是不是这两天你媳妇没收拾你,你痒痒了?”李忠恕怼了崔健一句。
“我媳妇对我好得很,”说起媳妇,崔健都是十分地自豪,“她才不会收拾我呢,对我只有爱,说了你也不懂。”
“你媳妇不受这次事件的影响吧?”陈新兵问。
“那能有啥影响,她才上高二,明年就没事了。”谈到这话题,崔健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说是一个女生发起的,这女的还真能搞,横幅标语都做了,就差就罢课游行,他们说地州的媒体记者都请了的,不是县教育局压下来,这事真闹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就这还没闹,听我同学说都查了一批了。”陈新兵叹到。
陈新兵坏笑着对崔健说:“四眼,你成绩这么好,躲过审查那一劫,怕通知一下来,你的恶梦也该来了吧。”
“我可是根正苗红的疆二代,高考移民的事找不上我!”崔健很自信地说。
“你去年才过来,直接进的复读班,以你的成绩,除了清华、北大,北京的大学任你挑,你考了好大学,没准谁眼红就把你捅出来了。”陈新兵一脸的不屑。
“没你这样损人的啊,我成绩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我父母是疆一代,我也是在新疆生的,只是不在新疆长的罢了。户口一直是新疆的,只是学是在老家上的而已,再说了,我的学籍高一时就挂过来了,怎么查都没问题。我所有的志愿都填的是新疆,我爱新疆,我要扎根新疆,建设新疆!清华、北大我都没考虑过——想考虑也考虑不上不是?我就是喜欢这,就想留在这!”崔健慷慨激昂,像一个诗人,逗得陈新兵和李忠恕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那你女朋友呢?就户口才挂到你们家,明年高考怎么办?这可不算根正苗红了吧?”陈新兵笑着问。
“我女朋友更没问题,你想想,以后我们结了婚,她还得随我把户口牵过来,倒不如现再就牵过来,早早地适应新疆的水土,培养她那颗热爱新疆的纯洁心灵,以后好和我更好地为建设新疆奋斗我们的终身,培养出优秀的疆三代!”崔健的话惹得陈新兵和李忠恕又是一阵大笑。
“你们的疆三代就叫‘崔爱疆’吧。看我们家,心惠,新冉,新兵,我爸妈那才是真正地扎根新疆呢。就因为去年我考了农大没去读,我爸到现在还不理我呢。他就想让我能留在这片土地上,这里就是我爸的曾经和未来,是他的全部!”陈新兵接过崔健的话说。
陈新兵还在笑着,李忠恕已经笑不出来了,崔健看出来李忠恕的心思说:“李忠恕,你应该没事,你爸妈也是很早就在新疆落了户,你的户口也是新疆的,应该没事的。”
“我父母没有你父母想得那么周到,我户口是新疆的,但我没有早早地托关系把学籍挂过来。我不想在新疆,我想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我要考回去。”李忠恕说得有些沉重。
“哎,”崔健叹了口气说,“我们山东不好考,河南是人口大省,大学又不多,考211,985更难。李忠恕还得曲线救国,绕了一 个圈,只为了绕回去,也难怪那么多孩子为了上一个好点的大学家人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来。”崔健也不贫嘴了。
“不想那么多了,李忠恕,比起你,不经查的人还多呢。你看就光住咱们院的,还有后面那栋楼的,有多少是真正的新疆户口,有买的,有挂在亲戚家的,有挂在老师家的。他们的父辈们没有为新疆做过什么,就这样拿着我们的名额走了,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会回到新疆,可能高考完了,拿了通知书,转过头来就骂我们新疆人是白坎儿了。不说了,看我二姐在那边忙里忙外的,我去看看,还真饿了。”陈新兵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外的茶棚里,小灶上的酸菜鱼炖好了,这酸菜鱼可名副其实,就是酸菜炒了和鱼炖。大锅这边已经出了几个菜了,西红柿炒蛋、干煸四季豆,凉拌黄瓜,老虎菜,醋溜土豆丝。陈新冉看弟弟进来问:“你们说什么呢,慷慨激昂的?我都没敢去上菜。来端菜,我给妈留了菜的,你们先吃着,我去叫爸妈回来吃饭。”陈新冉把酸菜鱼倒进盆里陈新兵端了出去。
“来来来,开饭了啊。”陈新兵放下盆子,又折回厨房。崔健和李忠恕也跟进厨房,端菜拿碗盛饭抽筷子,葡萄架下的小桌一会就摆满了。
“你们吃啊,我去地里一趟。”陈新冉打了个招呼就要出门。
“二姐,一起吃饭嘛。”崔健说。
“不了,你们吃,我早上吃得晚。”陈新冉说着,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我们先吃着,随意,他们的都留了菜的,我们家吃饭都没个定准的时间,来,吃饭。”陈新兵说。
陈新冉不好意思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者是和他们不熟悉,二者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好吃,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不好表现出来,还得装着好吃努力地吃。陈新冉骑在自行上,想象着他们对自己做的菜评头论足,难以下咽的表情,自己都越想越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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