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队悲喜录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
那时放学都是自己走回家,同一路段的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混编在同一路队,我读三年级,编在大学路这一队。
这一天,行进中的路队静悄悄。百无聊赖之中,我和文灏跟着大家的步点打起小鼓来,用手敲着书包里的铁制文具盒:“咚,咚,咚哒哒哒哒…”
鼓声打破了沉寂,让人兴奋,把兴致勾起来了,决定成立鼓乐队,约好第二天每人带双筷子来敲,肯定声音又脆又响,更来劲。旁边的张铸看着眼馋,凑过来硬要参加,正缺一个大鼓,看他那黝黑粗壮的胚子和一双拍烟牌无敌的铁砂掌,就干这力气活吧。他顿时两眼放光,高兴得脸都有点变形了,这打鼓可是主角,相当于乐队指挥的级别,这回可得好好露一手了。
第二天一出校门,三个人递了眼色,弟兄们赶紧抄家伙。张铸在书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了硕大无比的鼓槌,惊得我们半天合不上嘴。层层细布把锤子头包了个鼓鼓囊囊、严严实实,外面又罩了块红布包头,那真是光艳夺目,虽说比不上岳家军大闹朱仙镇的八大锤,这碗大的锤子也足以震慑大学路一带没见过世面的毛贼。
他急不可待,招呼都不打,竖起书包,轮圆了膀子“咚咚咚”地就敲开了,那黑头方脸周边立马红云缭绕,汗雾蒸腾。
我们忙不迭地凑上鼓点,筛豆子般地打起来,顿时雷雨大作,惊得同学都扭头观看,连马路上的行人都驻足观望。
他更来劲了,越打越快。我们一个劲儿地提醒他慢点,慢点,他哪里听得进去,打得更快了!原来,已经进入忘我状态,陶醉在艺术的最高境界之中,基本上找不着北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看那张铸,庄严肃穆、目不斜视(注:偶尔也用余光瞄一下女同学的反应),使出浑身解数,胳膊都轮到头顶上去了,乍现霞光一片。
可惜美好短暂。风光了一路,还没过足瘾就到了家门口,暂且云收雨歇、偃旗息鼓。大家憋足了劲,准备明天再大干一场。
次日,出了校门,我们小鼓手拿出精心准备的升级版粗大筷子,那大鼓手却迟迟不肯亮家伙。仔细端详,他竟是满脸沮丧,走路还一瘸一瘸的,早已没了昨日的豪壮。
“怎么不打了?”我们很着急。
“唉!昨晚挨揍了,屁股都打肿了,鼓槌也叫俺爸没收了。”
“打鼓碍着谁了?凭什么啊!”我们愤愤不平。
“别提了”他哭丧着脸说,“俺爸检查作业,翻开书包一看,书和本子全都打烂了,满书包的碎纸屑,一抖楼撒了一地。他罚我粘起来,我用了一瓶浆糊忙到晚上十一点也白搭,拾不起个了!”
从此,张铸就低声下气,加强了班内的公关活动——他得向同学借课本看啊!
后来,他挨打的细节才逐渐披露出来。他一直想不明白“六月雪”是什么意思,吞吞吐吐地问我们:“现在倒是六月天,怎么夏天还会下雪呢?”我回家问了老爸,才知道是一个叫窦娥的古代女人受了很大冤枉,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就在炎热的六月天下了大雪为她鸣不平。
原来当晚张铸的老爸也感到受了愚弄,怨气不打一处来,抖着雪花般的纸屑,一边吼道:“看你这能耐,都下了六月雪了!”抄起手边的乒乓球板(当时还没发明胶粒贴面,都是五合板做的光板)朝张铸的屁股上一阵猛抽。
好个张铸,不愧是小硬汉,不光有一副硬掌,屁股也好生了得。挨了几下,一咬牙收紧了肌肉,“啪”地一声,乒乓球拍断为两半,他爸这才喘着粗气住了手。
从此我们对他肃然起敬,怀疑他练成了铁布衫功夫,凡事就更让他三分。
与他相比,我们还算是万幸。书本倒是完璧归赵了,铅笔盒却打成了麻子脸,铅笔更是遭了殃,削一截,断一截,忙活了一上午,一桌木屑,一堆断芯,一个字来都写不出来。
同样是鼓乐队,不同的悲惨结局;都是一地鸡毛,但纷飞的纸屑和堆积的木屑不同。显然,破坏程度与付出的能量成正比,也与激动的程度成正比,我们完成了一次能量守恒实验。
看来,有时候还得悠着点 。
我的散文集“回忆与思考”里的一章: 鼓乐队悲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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