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名字的这几位同学，待会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
教室里传来一阵女声，浓厚的鼻音夹杂着地道的方言，再用普通话念出来不免自带了几分喜感。
明明知道这是感冒带来的特有效果，但我还是有些想笑，我努力埋低头憋着气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大概就是我们新的班主任了，我这样想着。
只见她个子不高，脸有些圆，倒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放着光。那洞察秋毫又凌厉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不免让人后背发凉。这也是很多人后来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她总爱穿双高跟鞋，噔噔噔一声又一声在教室门外的走廊里迅速传遍开来，听这脚步声，我们就知道准是她来了。
她的高跟鞋有魔力，需要静音时绝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她时不时侧着身仰着头在教室后排的玻璃窗外张望，试图用那精明的双眼快速定位那些上课不听讲的调皮学生。
看到那一群开小差摆龙门阵的同学，她不免叹息摇头走开了。教室门外的走廊里又响起了她噔噔噔的脚步声，这声音让学生毛骨悚然，个个都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否有所不妥。
她习惯性用食指和中指在课桌上轻扣，然后用那独特的嗓音念道：你来说说你的看法。她走到哪，哪里就是一片哀嚎。不过大家都是在心里暗自叫苦，当着她的面谁也不敢粗声喘大气。
我们很少见她笑过，大多数时候她都板着个脸，那严肃的模样威慑了不少人，对她避而远之。
有时候课堂上见她笑了或是神情稍稍和蔼了，底下的人都纷纷议论说她一定是今天打麻将赢了，毕竟据我们的了解，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没事的时候去麻将桌上体验一下不当老师的感觉。
高一到高三只需要两年，而她似乎用尽了全力。禁止课桌堆积如山，不许上课迟到，打压学生早恋…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的，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更严肃了，往讲台上一站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讲起了高三宣言，诸如提倡让女同学剪掉长发节约洗头时间，诸如抛开一切杂念一心只读圣贤书……
少有人听得进她的讲话，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小肚皮真是没完没了，同样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好多遍，耳朵都要起茧疤了"，三三俩俩的同学低声埋怨着。
小肚皮当然指的是我们那两眼放光的语文班主任，这一外号的来源其实只是个意外，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就在班里流传开了。
她本是个背影杀手，中等身材，一根珍珠发夹束起半头卷发，一双高跟鞋，一个手提包，走起路来也是气场十足。她爱穿高腰大摆连衣裙，这样的打扮衬得她的身材恰到好处。
一次课堂上，她一改往日的风格，着一件碎花短款衬衣，下身配一条牛仔短裤。班里的同学顿时炸开了锅，都在低声讨论着。
也正是她的这身装扮给了大家灵感，一抬手之间她那小腹的赘肉暴露无遗，被眼尖的同学瞧见了，从此给她安上了一个"小肚皮"的称号。
"小肚皮"凭借着她严厉的风格和铁腕的手段把这个普通班成绩从年级靠后带到了靠前。特别是高考那次，班里很多人都考出了超出以往的高分。
脱离了学校的高压，脱离了她的魔爪，脱离了高中生的身份，高考结束的那天全校高三学子都在从楼上往楼下扔书扔卷子，一时校园里纸飞机满天飞。
她就站在走廊尽头办公室门前看着我们，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前来制止，只是放任我们以这种方式释放压力。
毕业那天，她脸上略带着一种淡淡的伤感，这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她用白粉笔一笔一划郑重的写下：道一声珍重。然后我们就离开了五楼那间教室，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
毕业很多年了，当我们成了职场人士，她成了别人的班主任，再回首不觉为当初幼稚的行为感到惭愧，是我们给了她太多的不公。
细细想来，她从来没有体罚过学生，也没有恶语相向，有的只是严厉了一点而已。
当后来知道她自掏腰包给班里一个语文严重偏科的学生送了学习资料，给他单独辅导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高三学子了。
毕业后，我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我念大学的第二年，在她的办公室里。那个受过她单独指点成绩猛升的男孩子拉着我去见她，我本来是抗拒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其实，她对我确实不赖，从来没对我摆过架子甩过脸色，说话也是轻言细语。
另一次是我步入社会的第一年，在大街上。她还是穿着高腰大摆连衣裙，不同的是她的脚上踏着拖鞋，正挽着老公的手走在夜市里，看样子是有说有笑。我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些心酸。我不敢叫她，害怕跟她见面尴尬又无人救场，只得匆匆忙忙从一旁溜走了。
放下教师的身份，她也只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女人而已，是我们年少无知一厢情愿强加给了她很多职业光辉。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原本想起的该是当年指着鼻子说我假装温柔的短发老师，或是在下雨天主动借给我雨伞的可亲老师，但奇怪的是，我的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人是她。
对于老师，我一向是有距离感的，倒不是说怕她们，只是心理上亲近不起来。这次，我想好好对她说：老师，请原谅当初年少不懂世故的我们，祝你节日快乐，往后的日子多笑笑吧，你笑的样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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