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下）

思君不见（下）

一间屋子，一方石桌，一只小小箱子，两叠信筏。

一方信筏上有甘松香，上好的信纸上印一枝飞燕草，字体是九霄再熟悉不过的那一手极硬朗的瘦金体。

“阿霄，你到万花剑宗学艺已经一年有余。竟没有给家里寄一封信，为父心里很失望……”

“阿霄，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望你收到信后回家一趟。”

“阿霄，沈家……”

……

另一叠，甘松香，普通宣纸，遒秀逸致的曹全碑，顾九霄的，与沈渝极相似的字迹。

“父亲，展信佳……”

“父亲，半年不见，家里是否一切安好……”

“爹……”

……

顾九霄半跪在那张桌前，指甲渗出血迹仍不依不饶地扣着桌面，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痛苦神色。

这座城，地表一片荒芜，地底机关遍布。顾九霄闯过种满异花毒草的院子，玩过猜错了就会被炮轰的字谜游戏，经历过剑雨加毒虫的陷阱，进过水牢……

他进入核心地带，以为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被一个惊天噩梦当头砸中。

当年那些侵略者给轮回城下了毒，沈渝的父亲拼了命找来的解药被顾九霄之父顾长言偷走，那毒药发作时状若丧尸尤为恐怖，为了以防万一，沈渝的父亲做了机关，封锁了轮回城，把自己也封在了里面。

原来，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顾长言，启明宫宫主，曾经是个只顾自己的小人。

原来沈渝并不是从来“没有长辈，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从未见过面”。

父亲和师兄势同水火，却默契地拿他顾九霄来当挡箭牌。有多疼爱，就有多痛恨。

九霄胎里带毒，沈渝帮他压制，九霄和父亲的书信往来，却也是沈渝截断的，为了压制顾长言。

好，太好了。

思君不见（下）

九霄头疼的厉害，眼前渐渐浮现出幻象——一会是碧瓦朱岩的启明宫，一会是山水如画的万花剑宗，最后它们都化在一片火海中，烧出了他猛然吐出的一大口血。

毒药名为“无解”，只能抑制，不能根除。那信上说，沈渝约战顾长言，战胜之后拿走了当初被顾长言偷走的解药，可沈渝身上并无中毒的迹象。信中还提到，那时顾九霄刚出生不久，胎里带毒，沈渝承诺不会让孩子死去。

沈渝不是反复无常的人，更不是宵小之徒。

九霄在吐血之后的片刻清明里，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轮回城里的幸存者不止沈渝一个。另外那个人不是沈渝那样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的君子，而是净出幺蛾子，恨不得整个世界给自己陪葬的无可救药之人，也是沈渝不得不看护的人。于是沈渝在两方之间周璇，苦求一个平衡点。

“师兄，你现在在哪？”

“好痛……”

他的神志又模糊起来。眼前好像有个人在冲自己大笑，说着顾九霄你在我这里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这个傻子。臆想中的顾九霄一剑刺入了那个人的胸膛，心神俱震，又吐出一口血。

毒药“无解”发作。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屋门，向他走过来。

思君不见（下）

那人在他身后站定，不出声。顾九霄狠狠咬上舌尖，剧痛之下他又清醒过来。他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膝盖却直发软。

身后那人做了一个扶他的动作，但手伸出一半又缩回去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九霄艰难得挪到一个墙角，伸手碰了墙角的机关露出墙后一个密道，然后消失在密道里。

岂有此理，九霄比自己还要熟悉这地方。

他轻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打开了另一个密道。这里有一个水牢，锁着一个人。他走到那人对面，两人就像镜像，连笑容都一模一样。

“沈潼，我先你一步找到顾家那孩子了。我会保他平安离开这里”，他笑着说。

被锁着的人大笑道“沈渝，‘无解’发作起来六亲不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怎么保他平安？你拿到解药了吗？”

沈渝的嘴角弧度挑得很高，眼睛里却一片冰凉。他慢慢说道“六年前顾九霄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把毒性压制住，六年后他当然也能做到。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我。”

“你？你是他的仇人！”沈潼笑的愈加疯狂。

沈渝还是一字一句，慢慢说到“我的仇人是顾长言，他痛苦了六年，就快死了。顾九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他一命，有什么不对？”

沈潼的笑容一瞬间凉薄“沈渝，你是君子，可你姓沈”

姓沈，意味着什么？

“哥哥，我沈家的家训是‘衡’，取《韩非子-扬权》中‘衡不同于轻重’，时间万千事，是是非非，全靠心中一杆秤。顾长言欠下的债我会让他好好偿还，你欠下的债，也一样得好好还。谁说沈家人是对全世界怀有恨意，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小人？”

“也罢。顾九霄反正是非死不可，你陪他一起死了，岂不美好？”

沈渝摇头，转身。

“哥哥，等一切结束了。我想抱抱你。”

“你……你……沈渝！回来！你想干什么！我不许！沈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