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三月份的气温乍暖还寒,眼看着春天逼近,冬天的尾巴又冷不丁地扫过来,败人兴趣。
刚休完高二的寒假,班上学习气氛还不浓。一边呵气给手取暖,一边写着艰涩作业的自习课上,突然听到班主任轻拍桌子的声音。抬头瞬间,听到他说,“大家手头停一停,有新同学加入。”
与此同时,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局促不安的你,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一副黑框眼镜。
“从一中转过来我们二中的哦。”
教室里顿时有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人才济济的一中,永远比一中差一点点又不甘心的二中。
“先坐到夏禾旁边吧。”
沈青山,我的同桌,第一次见到你,某粒蠢蠢欲动的种子就在心田里悄悄种下了。
人群是谣言的温床,各种猜想在同学中流传出来。
沈青山在一中应该是成绩垫底的那类人吧,不然怎么会转来我们学校?
沈青山一定是犯了大过,被一中劝退,只能来我们二中寻出路。
听到同学们那样议论,你一定特别难过吧?可是我相信你。
教室里上课时、课间、体育课上,我总是忍不住要偷偷看你几眼,你很少笑。如果你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
人生第一张纸条是送给你的,凌美钢笔灌上掺入金粉的橘色彩墨,为了不显得那么郑重其事选择了最素净的纸,后来才发现欲盖弥彰。
纸条上写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是相信你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开心一点。落款小心翼翼地签上“夏禾”两个字。
作为回礼的纸条上写着:谢谢你。字的线条秀美、挺拔,功力深厚的行楷,仿佛承载着超越这个年龄的底蕴。
抬头看你时,你恰好也在看着我,并报以浅浅一笑,上排六颗洁白的牙齿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事实是攻破谣言的最好方式,一个月之后的月考,你以全校第七的名次封住了一张张传播谣言的嘴。
当班主任报出你的名次时,我又侧过脸偷偷看你的表情,你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而我因为衷心为你开心,嘴角咧到了耳根。
“夏禾,你还好意思笑,班级第四十三名。”班主任浇我一头冷水。我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一定又是令我抓狂的数学拉低了分数。
我幽怨地看了你一眼。看到我出糗的样子的你居然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虽然对我来说很讽刺,不过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小学时吃小浣熊干脆面,收集梁山好汉的卡片;初中时爱上邮票,收集各种主题的邮票;我收集过无数张卡片与邮票,你的微笑是最难收集的。
2
四月的一个星期三的课间,你在稿纸上为我演示一道立体几何题的解法。
思绪完全无法集中在多面体的线条与面上,只是痴痴地看着你在纸上奋笔疾书,笔尖流利地划出工整的字母与符号。绞尽脑汁想跟上你的思维,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细细的汗珠。
“不要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听到你的鼓励,瞬间充满了信心,字母与符号立刻有了意义。
人真的很神奇,明明一直对数学、公式、符号充满恐惧,可一旦明白身后有一个人为自己撑腰,匪夷所思的艰涩内容像拨云见日一般变得浅显易懂。
多面体上线与面、面与面的关系变得一目了然,直到最后一步才发现一个疑点,手指下意识地伸向前,指向那行推导公式。
“这一步是怎么来的呢?”指尖在公式底下滑动,意外地碰到了你的手,那一刻仿佛有电流从指尖流过,回荡至全身。脸颊害羞地红了,却强装镇定地复述了一遍问题。
“沈青山。”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转向教室窗外。女孩有一头乌黑秀发,眼睛明亮有神,庸俗的校服在她的身上穿出了气质。
你放下笔,走出教室。窗外的你和她你来我往地交谈着,她像是在哭诉着什么,忧愁趁机爬上了你的脸。
钢笔在那道怎么也想不通的公式下面来回画着,锐利的线条密密麻麻地编织、缠绕,墨水渗透了厚厚的草稿纸。心里乱糟糟的,立体几何真的很难。
你搀着女孩的肩膀远离教室。教室又热闹起来,多了很多八卦的话题。
女生是谁啊?三班的叶然。新校花的潜力股啊。可不是呢,长得有气质,成绩也在班上前二十里。很难得了,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人长得比你好看,还比你优秀。怎么会和沈青山在一起呢?搞上了呗。一阵刻薄的笑。
这一整天,你桌前的凳子都是空荡荡的,风一页一页地吹着你的本子,纸页哗啦哗啦地嘶鸣。
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不过第二天你又准时填充了凳子上缺失的人形空气。
“昨天课上的笔记。”我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你。你很感激地看着我,报以浅浅的一笑。
“昨天笔记内容很多吧?”
“挺多的。”
“后悔了吧,现在要补很久的。手一定很酸吧。”
“不酸。”
“跟那个女生去哪里了呢?”
“医务室。”
我浮夸地捂住了嘴,“女朋友么!”
“我妹妹啦。”
不知为何,竟暗暗松了一口气。
3
五月份,学校组织春游。你把叶然介绍给我。
“我和沈青山从小就是邻居。”叶然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有股魔力,让人忍不住要看着她。这时才知道,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别有深意地看了你一眼。
去桃园的路坑坑洼洼,你和叶然在前方互相扶持着前进。你在叶然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叶然的肩膀像花枝在风中摇曳一样微微抖动着。
可能太累了吧,当时觉得风景在一格一格地退向身后,感受不到腿在走动。身体也没有知觉,只是意识在跟随你们的身影。
紧接着身影消失了,风景定格了,泥土地像一张大饼啪的一下呼在我的脸上。
耳朵里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夏禾”。我认得出来,是你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还好,只是一小处破皮,没有破相。”你的脸上挂着庆幸的神色。
一张条形的创口贴逼近我的视线,半空中停滞下来。
“我来吧。”是叶然的声音。你的脸远去了,叶然的脸凑近。叶然的脸经得住看,这么近距离下也看不见毛孔,皮肤像陶瓷一样光滑,走这么远距离也不见她喘气。
创口贴在额头上粘住了,叶然的手又轻轻抹了抹,“没关系的,小伤口,创口贴护着,过不了一周就好了。”
被搀扶起来后,又听叶然说,“沈青山,你在前面走着,我搀着夏禾。”
“夏禾,你是几月份生日呢?”走着走着,叶然突然问我。
“八月份。”
“哦?那么,是几号呢?”
“九号。”
“巧了,我是八月八号,青山是八月七号,正好连起来了。”
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又感叹缘分真奇妙。
行至桃园处,桃树纵横交错,粉红色的桃花缀在枝头,像一团团粉红云彩飘在树干上。
你拿出画板,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对着眼前的桃林细致地描摹起来。
“青山画得可好了,以前画画拿过很多奖。”叶然对我解释着,忽然又闯入你的眼前,挡着你的视线,颇带嘲弄地说:“青山,单独画风景多无趣啊,不如我和夏禾站在那棵桃树下,你画我俩。”
我和叶然像蜡像一样站在桃花下,一起微笑着看向前方。虽然被那样温柔地搂着,心中却倍感压力。创口贴下的伤口又痛又痒,忍不住想要去挠。
我不一会就轻轻动一下,惹得叶然说:“夏禾,你别动来动去的,坚持一会儿,不然青山画不好你,坚持就是胜利嘛。”
我放弃了,愧疚地对叶然说:“叶姐姐,我刚才实在走得太累了,我不画了。”
叶然体贴地说:“不画就不画吧,你不画,我也不画。”
你撕下了未完之作,将画纸团成一团。
4
六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你心血来潮地告诉我:“舞蹈社晚上有表演,要不要一起去看?”
心中很愉快,但还是很警惕地问了句:“叶然也一起去看么?”
“她是舞蹈社的,我们去看她的表演。”心的温度顿时冷却下来。
一直有个疑问,那个时候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体育馆的舞台上,叶然穿黑色的裙子站在舞台中间,两侧又各有一名舞者,她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我看着她的眼睛,而她的眼睛好像盯着你。
跳舞的叶然像一只精灵,柔软的肢体不断地变换着动作,时而伸展,时而收敛,时而运动,时而静止,使人移不开眼球。叶姐姐真的很美,在她跳舞期间,我偷偷看你,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面露欣然的微笑。
舞蹈表演完后,你和我一起准备去后台看叶然。
却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我听出来了叶然的声音。想必在我之前,你就听出来了。因为你丢下我以冲刺的速度跑进后台。由于急迫,奔跑前你的肩撞在我的肩上,那一下我似乎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咬着牙坚挺着,我也跑进后台。
一个穿着舞蹈服的男生双手捏着叶然的肩膀,大声地吼着:“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不接受我?”男生既可怜,又可恨,吉普赛有一句老话,谁先表白谁就输了。爱可以让人幸福,同样也能让人扭曲,一瞬间就变为了恨。
“你捏疼我了。”叶姐姐哑着声音求饶。
然后就看到你冲上去,与那男生厮打起来。那男生是恍惚的,完全弄不清现场的情况,被迫挨打了几拳之后气势尽失,一直护着脑袋,又好笑又可怜。
你最后搂着颤抖的叶姐姐说:“没事,一切都有我呢。”叶姐姐趴在你的肩头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后台所有人都看着你们,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安慰叶姐姐,你们的气氛很微妙,显得任何外界的打扰都是多余的,我偷偷地溜出了门外。
5
不知道是谁偷偷走漏了风声,打架的消息传到了校长的耳朵中。第二天上完早读课你就被请去了校长室。在你被请走后,班主任义气凛然地说:“我也奉劝在座的各位,不管你成绩如何,绝对不要做违反校纪的事。”
讽刺的是,或许是你的成绩真的很好,有为二中高考创造历史奇迹的可能性,校长并未给你记过,只是要写一篇检讨书。
理科成绩优秀的人一遇到写作问题就会哀声连连,曾听你抱怨过“心里没什么想说的”、“硬凑字凑得很痛苦”之类。所以这次你理所当然地向我求救。
“看你为叶然挺身而出的时候蛮威风的嘛,怎么这个时候软下来了。”说出这句话后我也吓了一跳,我现在已经可以自然地讽刺你,而你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微妙,初遇时相互客气,熟了之后可以相互调侃。
“校长一定是洞察到我不善写文章的弱点,故以此来惩罚我,姜还是老的辣啊,真是太狡猾了。”校长是一个白发多于黑发的中年人,体型微胖,脸圆圆的,戴一副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圆框眼镜,眼睛躲在镜片后让人无法看清,心里想着什么更让人难以捉摸。听你这样揣度他,我做了一个“真是单纯”的表情。
校长也好,老师也好,嘴里说着类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做的却是另外一套,成绩好的人所受的惩罚会酌情减低,而成绩差的人却常常要背负更多的罪名。向叶然表白的男生就因此被记了一次大过,家长被请到校长室后,碍于子不教父之过的压力,当场真刀实枪地打给校长看,据说校长表情冷若冰霜,毫不动容,啤酒瓶底的眼睛更是深邃迷离,看不到底,而那男生的叫声响彻校园,每个班的同学都听到了。
“我不写,要写,让叶然帮你写。你帮了她,她回报你,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我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状况,就像在分析立体几何里线与面的垂直关系一样。
你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她很恐怖的,要让她帮我写,还不如让她杀了我呢。”
果然,你还是有些心疼她的吧,毕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这种辛苦的差事,只能给不熟的陌生人来做了。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耐不住你的软磨硬泡,我还是帮你写完了检讨书。
看你誊写检讨书时写的字,我不禁又羡慕起来,从上学开始,我所遇到的同学都是用横平竖直的考试字体写字,没有人使用行楷,更不要说一手漂亮纯正的行楷了。
表达了我的羡慕之后,你提出了教我的建议。
“当做是你帮我写检讨书的报答吧。”当时你是这么跟我说的。以物换物真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从这天起,你每天给我写一个字,我照着临摹一页纸,有趣的是,完全想不到你是这么自恋的人,居然从“沈青山”三个字开始让我练习。
此刻的你已经不是初遇时高不可攀的样子,你的单纯、自恋、性格的小瑕疵具象成一幅画像,在我面前熠熠闪光。说到底,你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啊,当然应该有这些样子,只是有时候你怕生,所以把这些样子藏了起来,感谢你让我看到。
练字第四天你让我复习一下前三天的内容。
“怎么复习?”
“就三个字摆一起重复写。”
我用一种识破某种企图心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你,“沈青山,你不要太过分哦!”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从父命,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一本正经地诡辩起来。
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最终为了能像你一样写出好看的行楷,我把你的名字写了整整一页纸,可气的是,你以批改作业的理由没收了这张纸。
“当场看一下不就好了么?练字又不是数学,语文之类,需要花时间批改。”面对你的无理取闹,我据理力争。
“这你就不懂了,写字时的一笔一划都暗藏玄机,即使有一个点的瑕疵,都会导致整个字的大厦轰然倒塌,所以才要谨而慎之地批改。”
实在说不过你,这张纸只好任你处置了。
6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走在从教室到食堂的路上,香樟树一溜排到路尽头,知了聒噪,阳光细细碎碎撒在树荫里。
耳朵里听着周杰伦的新歌《等你下课》。
“你又擦肩而过,你耳机听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沉醉于Jay温柔浪漫的嗓音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过头去,叶然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足球场上的草坪疏于打理,已经有些泛黄,中午阳光是最烈的时候,周围没有踢球的男生,我倚靠着栏杆,叶然站在我的面前。
我打起精神微笑着说,“叶姐姐,有什么事要到这里来说呢。”
叶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摊开之后,你的名字在阳光下被曝晒着。是你说要谨慎批改的我的作业。
为什么这张纸会在叶然的手上呢?她翻开了你的背包,还是你有意向她炫耀?不管如何,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部分是因为感到羞耻,一部分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样被人看到了不堪的一面。那天舞蹈表演的夜晚,你搂着叶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可是这种行为有点过分了。”
写满你的名字的纸在眼前晃动了一下,发出窸窣的声音。
不问前因后果,劈头盖脸就指责别人的人才是真的过分。本想这样回应,却没有勇气说出来。如果要解释,该怎么解释呢?如果一开始就不被信任,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吧。
“请你与沈青山保持距离。马上高三了,请自尊自爱。”叶然气势十足,在她面前,我根本抬不起头,像一个犯了错被训斥的小孩。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叶然似乎很关心你,容不得你与任何人有暧昧的关系。可是你当时搂着她,这种行为对于面临高考的学生来说不是更过分吗?说什么马上高三了之类,难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私心而找的借口吗?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严格控制自己的行为,免得又引起说不清的误会。
虽说行为上克制得多,但比以前更关注你的行踪了。比如很快我就发现你每天都和叶然一起上学,放学后也是等着彼此,然后一起回家。
算了吧,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哎,我凑什么热闹啊,就不要自讨没趣了。每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练习着你给我写的“每日一字”。
7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高三,你依然在课间教我数学,我虚心地听你讲解,认真地练习。在你的悉心指导下,我的数学突飞猛进。
紧接着高考逼近,在水深火热的题海中,我们都拖着疲倦的身体,迈过了高考的战场。
高考结束后,你和叶然都留在北京上大学,我几乎一下子看到你们的未来,青梅竹马,不久进入婚姻殿堂,彼此许下永恒的誓言,过柴米油盐的朴素日子,直至白头偕老。
高考后八月份的暑假,你和叶然邀请我一起做暑期旅行,我拒绝了。我在火车站台送别,看着载着你们的列车从眼前哐当哐当地远离,我的眼眶湿润了,然后抽泣,最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这大概是长这么大哭得最伤心的一次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哭得那样撕心裂肺,大概因为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吧。妈妈曾经告诉我,有什么难受的事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我有意填报了海南的一所大学,从北京到海南,从温带到热带,3000公里。
进了大学,每个月都会写一封记录当月见闻的信,本来准备寄给你,可一想到叶然一定会看到,最终都没寄出去。到现在大三为止,一共有二十几封信,摞成厚厚的一叠,藏在我的抽屉深处。
最近的一封写着:你知道我有多了不起吗?大三的夏天,我在安静的图书管中做着考研前的练习,当年被立体几何搞得生不如死,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微分方程,这份荣耀有多大的分量是属于你的呢?
我遗憾地想着,笑着。这时候,桌面上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串陌生的号码在闪烁。
我犹豫了片刻,按动了接通键。
“终于联系到你了。”扬声器里传来叶然的声音,“沈青山出事了。”
没听完接下来的话,我立刻买了机票,连夜坐飞机飞回了北京。
刚下飞机,就拨通了叶然的手机。
“叶然,我是夏禾,我现在在北京,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沈青山,你怎么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出事呢?当时这么想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不过之所以会奔赴至此,是不想让自己后悔,最懦弱的人也会有一个瞬间想要勇敢吧,我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叶然迟疑了几秒,“你已经到北京了么?”似乎本以为我之前挂电话是因为不再关心你的事了,二话不说就回来北京让她惊讶。
8
约定在一个咖啡馆,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中,叶然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淇淋,融化成小小的一团,我在她的对面坐下。她脸上的陶瓷有了裂痕,面色憔悴,像是哭了很久。
“沈青山到底怎么了?”我急切地问她。
她无力摇了摇头,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给我讲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你和叶然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一直是同学,直至高中你考上了一中,她进了二中。你上了高中开始住宿,叶然每天回家,你们的马拉松在高中宣告结束。
高二的冬天,你家突发火灾,你的父母在火中永眠。一夜之间,你一无所有。我想起你刚转校过来时一直闷闷不乐,虽然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很少露出笑容。
叶然父母收留了你。转校至二中是你的决定,这样就可以每天与叶然一起上学放学,照顾并保护她。高二舞蹈社表演舞蹈的夜晚你在后台与男生厮打的画面再次重演,最后叶然枕在你肩上哭泣。
叶然低下头,从带来的包里抽出一本A4纸那样大的书,“这是他的画册,封面是他自己设计的,很精美吧。”
我接过画册,瞬间冻住了,心中某块坚硬的部分一下子柔软下来,流淌成哗啦哗啦的流水。封面上画着一片桃林。
我轻轻翻开画册。每张画的顶端写着标题。
第一次相遇时的夏禾。
写纸条鼓励我的夏禾。
被老师责骂难为情地吐舌头的夏禾。
好心递笔记给我的夏禾。
摔倒后可怜兮兮的夏禾。
桃林中的夏禾。
看舞蹈表演的夏禾。
写检讨书的夏禾。
练习行楷的夏禾。
最后一张定格在:突然间变得心不在焉的夏禾。当时虽然很谨慎地克制自己的行为,可还是没能逃脱你敏锐的观察。
“我很早就发现了,他一直都喜欢你。”
心里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出口,汇成晶莹的泪水,从眼睛里哗啦啦宣泄出来。
“沈青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问完,就看到你从咖啡店的柜台后面走出来,健康活泼,面色红润。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才好。
“把关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坚持了多久呢?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哥哥放手了。”叶然双手抱臂,如释重负地说。
我恍惚地看着她,“电话里不是说……”
叶然绷不住轻笑起来,“我刚刚的演技还不错吧,明年我可是要作为表演专业的高材生而毕业的。”
“你以后会成为很好的演员!”后知后觉已被骗了的我赌气地说。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鼓起腮帮子盯着你,心里想着,居然联合起来欺骗我,太狡猾了。当年“太狡猾了”是你的口头禅,你曾这样评价过像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的校长,不知不觉我也跟着学起来。
“我和叶然计划,如果听到我出事,你回来看望我,我就向你表白。”你嬉皮笑脸地说。
我非常不满意你的恶作剧,“如果我不回来呢?”
“骗你的,本来就没想到你一声不响就回来了,你怎么会回来呢?”你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直至盯得我脸颊发红。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本来只是想看看你有何反应,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脸更加烫了,“太过分了!如果我没什么想法呢?”
“我会去海南改变你的想法,所幸现在不需要了。”你笃定地说出这句话。
一个念头突然闯进我的脑袋里,我刷的一下从座位站起来,向咖啡店门口走去。
“夏禾,你去哪里?”看到我愤然离席,你焦急地问。
走至咖啡店的门口,我转过身,面对着你的方向,停顿了半秒,“去海南,你不是说会来海南改变我的想法么?”
不等你回答,我走出了咖啡店,留下眯着笑眼的叶然和目瞪口呆的你。
这封信是在回海南的飞机上写完的。我要把它和之前二十几封摞在一起,藏在抽屉深处。
这将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因为往后余生,我再也不必给你写信了。
沈青山,我在海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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