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武汉的夏天在几场大雨后进入最热的阶段。太阳炙烤着大地，蝉躲在树叶后叫嚣，空气中弥漫着热浪。校园各处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五颜六色的衣裙让平日严肃的学校变得热闹，这是一群结束高考回校拿成绩单的学生。他们在最后的日子里说笑着，青春的气息回荡在夏日的热浪里。

看着熟悉的教室和同学们，想到这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不禁感叹终于要和它告别了！

回想三年前，以为未来遥遥无期，结果转瞬即逝；以为熬不过苦闷的高三，结果还是走到了尽头。一段时光走到了尽头，下一段时光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还能和你再走一段吗？

从教学楼到钟楼，从文化长廊到篮球场，一一看过，碰到不少同学，却始终不见那个身影，那个我追随了六百多个日夜的身影，今天终于可以鼓起勇气告诉他：是你，我才走到了这里。

坐在位置上静静等候，班主任将在9点开最后一次班会，届时他一定会来。

窗外的天空格外湛蓝，白云聚了又散，教室的空调吹得让人快忘记盛夏的温度，突然响起的蝉鸣让人恍惚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

那也是个燥热难耐的夏天，刚分班的我数学怎么也学不好，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问问题。趁着午饭时间鼓起勇气找老师，不料被几个学生抢先一步，剩我拿着试卷站在原地，进退不是，尴尬地涨红了脸。他正好请教完老师，转身退回与我迎面相对。

“你有问题要问？”

“嗯嗯”我红了脸。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显得很白痴。

“我帮你看看。”一段温柔的声音入耳。

“啊？”我惊愕抬头，看到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好啊。呃，是这道题，，，老师讲的方法我有点没明白。”

少年靠近，在试卷上投下一块阴影。那一刻，只想伸手遮住纸试卷上红色数字。头一点点埋低。

头顶再次响起温柔的声音，字字分明，如流水款款入耳，“这道题结合了代数和第六章的公式，会有一点绕。你先用代数，设置方程，然后套入公式，在这个地方计算……”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的笔记上来回比划。

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好笑，明明他讲的全没记住，却一个劲的点头。

唯一记住的是这声音和气息。

从此我多了个习惯。在经过他们班时总会装做不经意地朝里看一眼，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

他坐在第四排的位置，近窗。有时看到他和几个男生打闹，露出爽朗的笑容。有时看到他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些什么。每次大考，我都会去布告栏上搜寻他的名字，搜集点滴关于他的信息。

有次数学老师夸他，在讲某张试卷的时候，“这次最后一题确实很难，年级没几个人做出来，但还是有人做出来了。所以你们要努力啊，高考中一题可以干掉好几千人。”在同学们的起哄中，老师像拿出一块珍藏的奖牌般亮出他的名字。从此他就在班上传开了，甚至也在年级传开了。偶尔从同学的八卦中听到他，比如说唱歌好听，比如夸赞聪明。我总是微微一笑，想起那个温柔的声音来。

班主任在九点准时走进教室，引起同学们一阵喧闹，把我从回忆中拉扯回来。班主任一边摆手示意，一边走上讲台。我看到他已经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件简单白T，微笑着注视老师。从我的方向看去，刚好看到他完整的侧脸，照射进来的阳光给他镶了一圈绒光，棱角分明的剪影散发着一股英气。

班主任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同学们则刚从高压中解放出来，庆幸终于熬过去。老师忆起了发生在课堂上的几个经典笑话，同学们也跟着乐起来，乐过之后，淡淡的离别情绪开始在每个人心中萌芽。

高中是特别的。18岁生日给了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但高中才是连接受照顾被保护的过去和独立面对人生未来的桥梁，这段时光结束了，也意味着成年的开始。

各人心中五味杂陈，但现在都要结束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冲到他面前，告诉他：你知道吗？我这三年是因为你才走到这里！

当初作为班级的吊车尾，一度在人前抬不起头。每次发试卷老师都流露出无奈的眼神。而父母，起先还埋怨，后来连说都懒得说了，他们大概也放弃了。时常在漆黑的夜里问自己：为什么别人成绩那么好，怎么自己就是做不到？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一度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慢慢变成班级里的多余人。

是你，耐心给我解答，鼓励我。你说：多练几次就会了。

是你，给我了目标，国旗下讲话的你，从容大方，慷概陈词。解题的你，专注动人。参加学生会的你，善良大方。看着你从容淡定的样子，我多希望能成为你。

从此，早自习比别人早到，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有一次落下，并认真复习。背单词记不住就多背几遍，数学题做不会就多做几遍。凭着一股倔劲和想成为你的坚持，一点点进步，每次大考都是自己前进的证明。终于在二下的最后一场考试中晋级，成功分到你所在的班级。

还记得进入新班的前一晚，兴奋到睡不着，想到能和你在同一个教室待一年，就觉得那些熬夜苦读都值了。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在近距离接触后，发现你是这样美好且善良。课堂上的一次次发言，逻辑清晰，观点独到，总能引人深思。每每让我感叹，要更努力才行。

你或许不知道，一方教室之下，总有一双追逐你的目光，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想靠近。

每一次和你说话，都是鼓起十足的勇气。

元月调考祝贺你拿了第一名，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露出腼腆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你考得也不错，加油！”

向你请教，你总是耐心解答，而我总是盯着试卷落入那个夏天的记忆。

后来熟悉，听你畅谈以后，你说想去北京，看看古老的故宫和北平的秋。当晚，我在电脑上搜到满地银杏叶的地坛公园。

也是第一次，我幻想着，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去看看北平的秋。

我把这个远景放在心底，它鼓舞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沉闷的晚自习。现在，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我终于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并问一句：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北平的秋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班会已经结束，几个同学询问老师填报志愿的事，那个位置已空空荡荡，我忙不迭跑了出去，在教学楼搜寻。

在教学楼背后的小径看到他，正和一个女生说着什么。

“我考了六百多分，报北京的学校应该没问题”他微笑着说到。

“嗯，恭喜你啊。”女孩有点犹疑，安静地注视他。

“我想，，，我，，，我可以去北京上学。”他再次确认，忽而像憋了很久那样，抬起头来，“和你一起，去北京。”

“啊。”女孩不知所措低下头，脸一点点变红，“好啊。”

我这才看清，那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两个人都脸红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会，女孩开口道：“我们去操场照张相吧，我们的高中要结束了。”

男孩郑重点点头。然后两个人肩并肩超操场走去，教学楼的阴影走向操场的阳光里，在跨入阳光的那一瞬，男孩牵起女孩的手。

我看着他们远去，直到他们成为视线里两个小点，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