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2岁那年弟弟死了
我猜是妈妈杀的
因为在那天半夜,弟弟总是不住地嚎哭,而妈妈在半睡半醒间不耐烦地恐吓他,说如果他再哭一声,就用枕头闷死他。
弟弟才五岁,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是也被妈妈严厉的语气唬的不敢吱声,默默地抽噎,抖动着他瘦小的身子。
我躺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相信妈妈说的话,她会杀了弟弟,早晚。
“滴答,滴答,嗒,嗒……”那是厕所水龙头的滴水声,为了省水,妈妈就用一个桶接着,到天亮就有大半桶了,可以用来洗脸冲厕所,水滴到桶里的声音放大了许多倍,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我还是没有睡。
当然是因为热,40多度的天儿,夜里也不见丝毫的凉意,10方米左右的小标间,连个窗户也没有,就是干趟在这也觉得喘不上来气儿。
想起来今天在班上,我房东的儿子刘涛说,他盖着被子吹空调,说那种感觉“倍儿爽”,我真想知道那爽是什么滋味儿。
可妈妈说那是“作”,是有钱烧的慌,妈妈还说我是个没出息的气短的家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也是要迟到了。
妈妈已经走了,她在一个离家近的饭店给人刷碗,一天60块,工资不低,中午还可以回家做饭,她很满足,我也挺高兴的,这意味着我中午不用再热昨晚的剩菜剩饭了。
急急忙忙地扒了两口米汤就要跑出去,弟弟还在睡,很安静,我瞥了他一眼,光着身子,躺的直挺挺的,眼睫毛很长,似乎还在动,真幸福,我羡慕他,什么都不懂,不像早熟的我,什么都看透了一样。
回过神儿来,才发现离上课不到10分钟了,我赶紧溜出去,把门轻轻合上,反锁住。
这是妈妈嘱咐我的,说弟弟一个人在家,以防有坏人把他抓走了。
“噔噔噔”我穿过阴暗的走廊,一口气跑下楼去,每次跑到楼道边,我都要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两手抓紧我的书包带,一步一步郑重的走进外面的世界,走进阳光里。
虽然现在才6点,但是太阳已经挂得老高,温暖明亮而不刺眼,我非常喜欢阳光干燥的感觉,就像我很是讨厌筒子楼里的潮湿和摆在各家门口的鞋子的酸臭味儿。
“杨蕊!”
啊,是王萌萌,她住我楼下,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同桌。
“快点快点迟到了,今天张晓彬值日,他肯定该记咱俩的名字了。”
她一边向前跑。一边向后朝我伸出手,我看见她穿着小碎花裙的背影,被阳光镀上一层温暖的光,一边笑一边奋力向前跑,握住她的手。
一上午都过得特别漫长,过了好久才到大课间休息,电扇呼呼地转着,一向生龙活虎的小伙伴们也都趴在桌子上睡觉,聊天。
“热死了啊,什么鬼天气,热死大哥我了”张晓彬突然大喊一声。
接着班里像炸开了锅一样,“王胖子,你咋还穿着牛仔裤,你想变成烤猪么?”
“叫谁胖子呢?说谁猪呢你,信不信我告老师去……”
梦梦转过头说“你知道么,今天有四十度呢。”
她话刚说完,张晓彬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大嗓门地吼“是41.5度,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差很多么?”萌萌瞥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
张晓彬得意的笑“对你们来说当然没差别了,都是扇电扇嘛,我等放学回家就可以吹着空调盖着被子,吃着西瓜了哈哈。”
萌萌没好气地挤兑他“哦,你家都是在被子里吃西瓜的啊,真洋气”
“王萌萌你想不想在我家住了……”
张晓彬是我们房东的儿子。
听着他俩这么大嗓门地喊,我有点恍惚,扭头看向窗外,空荡荡的操场上有一层层的热浪,操场边有两排杨树,想起上周六下午的时候我趁着看门大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领着弟弟进入学校到操场玩,我指着一棵树说叫“杨蕊树”,旁边的一棵叫“杨光树”逗得弟弟高兴的直跳脚。
临走的时候被门卫大爷逮个正着,大爷黑红着脸问“哪个班的啊”,我低头不敢吱声。
他又扭头问弟弟“你呢?”弟弟毫不畏惧大声说“一年级的!”我赶忙抬起头解释“不是爷爷,他还没上学呢,我就带他来玩了一会儿……”
谁知弟弟瞅着我说“姐,你和妈不都说明年我就可以来这个学校和你一起上学了么?那我就是一年级啊。哦,不对,你要毕业了你不是小学生了。”门卫大爷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哈哈大笑,挥挥手让我俩走了。
弟弟真可爱,可他不知道我听见妈妈打电话说要送他回老家上学,因为她负担不起,想到这里我有点伤心,把头扭过来埋在胳膊里,没多久上课铃响了。
终于放学了,我和萌萌一起回家,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忘了天有多热,太阳有多毒了。
到了筒子楼,我们俩一齐长吁了一口气,萌萌俏皮的说“哎呦真是想念咱这凉快的走廊啊”“哈哈哈哈”
我俩嬉笑着上楼去,没走几步,正遇上下楼的萌萌妈。
“哎妈,中午吃啥啊”萌萌一步两跳地跑到跟前问,但萌萌妈却一直在看我,那充满怜爱和悲伤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
“蕊蕊,恩……”
“哎,姨”
她好像也觉着不对似得,转过神来,一边对着萌萌说“你跟我下来,拿几个烧饼夹菜上去,给蕊蕊和蕊蕊妈也拿几个,快点,下来……”一边一扭一扭地下楼。
我这才看见她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桶,那里面装的一定是和好的面,他们是在楼前面租的摊位卖烧饼的,生意挺好的,反正我老见着楼道里上班的人啃着他家的烧饼。
“天啊,妈,这大热天的你饶过我吧,不想吃啊,你也别炕烧饼了,歇会儿吧……”萌萌一边做崩溃状,一边跟着她的妈妈出去了。
我停了停,也继续上楼去,想着刚刚萌萌妈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上楼的步子也慢了许多。
到了顶楼,远远的看见走廊尽头的我家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有房东,有对门的王奶奶,有隔壁的李叔,还有谁来着我没认清,突然觉着心跳的很快,但我觉着一定是我饿了或者是天气太热了。
他们有人看见我了,便互相使眼色,最后竟都齐刷刷地看向我,那眼神和萌萌妈的一模一样,我有点害怕了,腿有点抖,但还是压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踱到门口。
王奶奶摸着我的头,李叔扶着我的肩不让我进去,小小的标间里头还有好多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没有看见妈妈和弟弟。
“……这样看来是缺氧导致的窒息,天气太热了,你这屋子没有一点通风口,相当于是密室啊,孩子是活活闷死的啊……”
“怎么能让一个5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呢,门还反锁着。”
“就是就是……”
我有点懵,谁闷死了?他们说谁呢?
“天气这么热,也不能耽搁,还是早点把孩子的事情处理了吧,你是准备在这火化还是……”
“居委会适当的帮助你的,当然,这个,房东也是要付一定责任的……”
听见这一句,房东太太不乐意了,从我身后进到房间里大声嚷嚷“我怎么就得负责任了,这房子我租那么多人都没事,就这一桩还赖在我头上了啊,人命关天,这责任谁负的起啊……”
“王秀花你别嚷嚷,我也没说让你负责任啊,没看见现在啥情况,咱出去说出去说……”一个穿着白汗衫的男子拉着房东太太往外走。
“不用了,王姐说的对,谢谢恁们了,我要回家,带着孩子回家。”
我听出来,这是妈妈的声音。
我挣脱李叔的手,“妈!”“妈”,我小声的喊着,屋里的人看向我,有几个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出去了,剩下的挤在一边给我让开一个小口。
我看见了妈妈,她靠着墙,盘腿坐在床上,头稍稍垂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身上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也一绺一绺的耷拉着,手不停的抚摸着她怀里的小人儿。
哦,那是弟弟。他那么安静,就和今天早上一样,他睡那么久也该起来了。
“杨……杨光,你干啥呢……”我轻轻叫着,用手推他一下,可那冰凉的身体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意识到他再也不会醒了,无措的站在一边哇哇大哭起来……
没有人过来拉我,也没有人安慰我,有些人看完热闹就走了,有些人留下来给妈妈做工作。
“白发人 送黑发人啊,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孩子既然走了,咱就让他好好地走吧,打起精神来啊月霞”……
还有人打来水,洗好毛巾要给妈妈擦擦脸,妈妈道了声微弱的“谢谢”便接过毛巾给弟弟擦拭身子,一边擦一边小声的“嘤嘤”地啜泣起来。
大家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个沉重地低下头,王奶奶也背过身去不停地抹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嗓子哭哑了,只能不停地咳嗽,王奶奶把我拉入怀里,帮我拍着后背怜爱的说“乖啊,蕊蕊,不哭了,好好的啊,乖……”
“王姨……”妈妈干哑着嗓子叫道。
“哎哎,我在这呢,孩子,你说”王奶奶急忙答应道。
“我已经和家里打过电话了,也都说好了,下午就会有车来接我和杨光回去,蕊蕊,蕊蕊,就先跟您住几天好么,拜托了,我不能带她回去……”妈妈一口气说完。
“这……”
“我不,我要,我要跟你回家,我要看着弟弟,弟弟……”王奶奶还没答应,我就抢先哭喊着。
妈妈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说“过两天我就回来了……”
“我不,我就不,我要回……”
“杨蕊!你弟弟死了!我回去是要替她办丧事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我没空管你知道么!”妈妈随即冲我吼道,我被她那绝望的眼神和凌厉的语气吓得怔住了,反应过来后才放声痛哭起来,比刚刚哭的更伤心了。
王奶奶连忙抱着我说到“蕊蕊就跟着我,你放心吧啊。”
“谢谢你了王姨……”妈妈感激的说道,又把头埋到了弟弟身上。
过了两个多小时,老家来接妈妈的车到了,妈妈抱着弟弟上了车,始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弟弟回老家了,但是不是去上学,他还没有念过书呢,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觉得她俩都不会回来了,车很快就在邻里的目送中开走了,但这次我没有哭。
我牵着王奶奶的手到了她家,也就是我家的对门,她家里稍大一点,有30平方左右,但因为王奶奶没事的时候会去捡一些瓶子和纸箱贴补家用,所以屋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装满瓶子的编织袋和一摞一摞整理好的纸箱片,屋子也就显得更小了。
“哎呀五点了,我得赶紧去接臭蛋,蕊蕊,我把锅放到电磁炉上烧水,你等水烧开就把它关了啊,乖。”王奶奶一边出门一边对我说,我点了点头。“嘭”门关住了,我坐在床边,盯着电磁炉出神。
臭蛋是王奶奶的孙子,今年才3岁,平常在筒子楼旁边的托儿所,晚上王奶奶才把他接回来。
当然接回来也不和她一起住,他的儿子是一个卖保险的,儿媳是移动客服,俩人在楼下住,就是因为两个人太忙,才合计着把王奶奶接过来做饭,接送孩子。
“呜----”水开了,我正准备关上,有开锁的声音,门开了,是王奶奶的儿子刚叔,我立刻板直的站在那里。
刚叔一脸疲态,一手拽着领带,一手把公文包扔到床上,抬头看见我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吓了一跳
“哎呀,蕊蕊!好家伙!”,接着就把门打开煞有介事的看了看门牌号,笑嘻嘻的说“我还以为我进错门了,哈哈,哎,水是不是开了。”
我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把电磁炉关了“王奶奶去接臭了……”
“哦,没事,你坐这玩呗,咱还没做饭呢是吧,来,刚叔做。”他和蔼的说
“你妈呢?”他一边淘米,一边问我,我低着头不吭声,他觉着和我这小孩子喷自讨没趣,便也不追究,一个人哼着歌摘菜切菜。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我把门打开,是王奶奶和臭蛋回来了。
王奶奶看见儿子在切菜,赶忙走过去接过来笑着说“哎呀呀我来我来,你太累了,我今天做饭晚了。”
“你今天干啥了啊”
“我……“
王奶奶还没说,刚叔有些不耐烦,把东西放下,转身去找臭蛋“臭蛋额,来让爸爸亲个。”他把臭蛋抱起来朝上扔了两下,逗得臭蛋咯咯直笑,我也被这欢乐的气氛给感染了,咧开嘴笑了。可就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弟弟,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又有开门的声音,是刚嫂回来了。
她一边拔钥匙,一边奇怪地盯着我“蕊蕊?”
她可真好看啊,盘着头发,脸上画着淡淡的妆,身上黑白的职业套装更凸显了她那高挑的身材。想起妈妈以前曾看着刚嫂踩着高跟鞋的背影,羡慕的说“这才是女人那!”
“她怎么在这啊?妈?唉,妈还没做好饭啊,我都快饿死了……”
刚嫂直接越过我,冲着王奶奶娇声娇气的说。
“就好就好。”王奶奶笑容满面的回答道。
刚嫂脱下高跟鞋,拨开门后的瓶子,把鞋子仔仔细细的擦擦摆好。
刚哥不屑的笑“哎呦喝,再擦亮点可以当做照妖镜了。”
刚嫂没好气得说“滚,这200块钱呢。”
“你个败家娘们”
“说谁败家呢,我同事的老公给她买了一双鞋800块呢,有本事你也买啊,”
“那是别人老公,有本事你也找这样的人去啊”
刚嫂气急败坏的说“你当我不想啊,要是没有这兔崽子,老娘我早跟你离婚了,跟你算我瞎眼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刚哥也急红了眼。
被他俩大嗓门一吼,在玩玩具的臭蛋哇哇哭了起来,我赶紧把臭蛋拉到身边哄他。
王奶奶也赶忙过来劝架,“好了好了,干啥呢,刚不还好好的么,别叫人家笑话。”
刚嫂深吸一口气,笑盈盈地对刚哥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有事回家说,别当着咱妈面吵吵。”又转头对王奶奶说:“妈,我走了不吃了,今天气饱了正好减肥。”
“你不刚还喊饿么,吃完再……”王奶奶拦着还没说完,刚嫂直接提着高跟鞋开门出去了。
“还有,妈,把你那些垃圾都扔了吧,你看屋里还有地儿下脚么,这么热的天,都有味儿了,臭蛋都嚷嚷着不想来这屋了,每天出去拣垃圾,让别人看见了都以为我这做媳妇儿的怎么亏待您呢。”
“嘭”门关住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
“我也不吃了妈,我下去了。”说完领着臭蛋出去了。
王奶奶呆呆地坐在床边,“奶奶”我轻声叫着,她回过神来,扶着床沿站起来“哎呦哈哈,人老了,就是招人烦,咱不管他俩了,咱俩吃,来。”她笑的时候嘴咧的很大,额头上的皱纹也特别深。
晚上我和王奶奶一起睡,她不停地给我扇扇子,顺便打蚊子,这种感觉我觉得陌生又熟悉,姥姥还在的时候,我暑假回家她都这么给我扇扇子。
……姥姥……
姥姥走了有三年了,我记得也是这么热的夏天。
那天妈妈接到电话的时候哭的站不起来,但还是碎碎念的说道“妈,你这是享福去了,妈啊妈……”
我那时只知道在旁边跟着哭,可我还没哭带劲儿,妈妈就站起身来去洗把脸,一边让我别哭了,一边去我们家那简易衣柜里扒来扒去,拿出衣服来试,还扭头问我:“好看么,这件呢?……不行,都太旧了……我得去批发市场再淘一件,这回去这么多人,穿成这样还不给人笑话死啊,说好歹在外面混那么久了,也没个人样……”“哎,死鬼,说你呢,你今天不是夜班么,你也去呗,拾到一下……”
妈妈说的那个“死鬼”是我爸爸,哦,我好像很久没有提过我爸爸了。
爸爸去哪了我一直都不清楚,从那些“八婆”的邻居嘴里七拼八凑也差不多知道个大概,应该是“在某天开夜班的晚上,跟着漂亮的女乘客私奔跑了”,这么说来妈妈怨恨他,不让我提他也情有可原,因为我们被他抛弃了,可是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忍不住地去想他,特别是在妈妈为了一点小事踹我屁股的时候。
爸爸从来不打我,他会在早上回来的时候给我捎豆浆油条,会和我一起看西游记,会没事给我露两手他的拿手红烧肉,还会在歇班儿的时候把出租车借过来带我们全家去溜达……
我只念着他的好,所以我不恨他,我只想让他快点回家来,我想妈妈也是盼着她回来的,不然不会每当楼下有车鸣笛的时候,她都要抬头怔一会儿。不过时间久了,我们也就都想不起来这个“死鬼”了。
我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王奶奶已经睡了,她背对着我侧身躺着,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扇子还握在手里,垂在大腿边上。
我有一些睁不开眼了,隐隐约约的闻着一股味道,是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是姥姥的味道……
一天,两天,上学放学,走路发呆。
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我家门前蹲坐着,玩着捡来的小石子儿,王奶奶叫了几次,后来只是叹息着走开,下楼去捡瓶子。
萌萌妈上来好几趟,安慰我说妈妈就快回来了,李叔是个汽修工,身上一股子蹿鼻的汽油味儿,但是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捎个苹果,特别甜。
“噜噜噜”听见好像轱辘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双拖鞋走过来。
抬头,凌乱的有点盖眼的头发,黄的炸毛,身上穿着灰色的短袖和蓝色的沙滩裤,手里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啊,是那个走廊最角落的“摇滚小青年”,好久不见他了,印象里他可是很帅的啊,头发总是用摩丝打理的一丝不苟,碰见我的时候总是酷酷的打一个响指“嗨,小美女~”。
他和他的女朋友在离家两站路的KTV上班,两个人总是特别高兴,没事儿就把家里淘来的不知几手的音响打开,震得整个筒子楼不得安生,当邻居房东都来投诉的时候才稍稍收敛些,但之后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挺喜欢他们的音乐的,但是妈妈一直警告我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就会像他们一样没出息。
可是有一天他们的音乐照常响起来的时候,妈妈说她听到了那屋女人的打闹和哭声,妈妈小心翼翼的走出门,看见也有好多闲着没事的妇女都在勾着头听,但没人愿意去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后来的事情都是听说的,听说有人看见小青年的女朋友跑了,跑得时候腿上胳膊上都是伤,听说女孩儿的家里人从农村闹过来打了男孩儿,听说房东不让男孩住想把他赶走,可是男孩儿没钱付房租也跑了……
而现在,这个男孩儿站在我面前,他走近,我赶紧低下头不看他,可是他停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就拉着箱子走了。
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听着“噜噜”声响荡在楼道里,我有些惆怅,他摸我的头的时候动作很温柔,一点都不像是会打人的手。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妈妈回来了。
她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开门,扔包,脱衣服,一气呵成,接着就躺在床上合眼睡去,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我甚至怀疑她没有看见我,我把门关上,静静地靠在她边上。时间慢慢的流逝,我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姥姥出殡的时候,人特别多,还请的腰鼓队,和唱大戏的,我问妈妈怎么像过年的时候一样,妈妈说热闹是为了让姥姥不感觉孤单,场面大,排场,全村的人都来帮忙,说明老曹家有面儿。
“妈,弟弟出殡的时候,有姥姥那时候热闹么?弟弟觉得孤单么?”我看着天花板悄声说。
呼噜声,停了,我听见妈妈喉咙哽咽的声音。
突然,妈妈转过身来,狠狠地把我搂进怀里,哭着说:“蕊蕊,这世上就剩咱娘俩了,咱一定……要好好活,活……出个人样,给老家那帮嚼舌根的势力眼看看……”
“嗯。呜呜……”我也紧抱着妈妈,呜咽着答应。
那年我12岁,弟弟死了,我甚至一度以为是妈妈把他杀死的,当然那归功于我那开挂的想象力和看多了的脑残电视剧。
人们消化和忍受痛苦的能力总是让人惊叹,什么都发生了,可是依旧要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生活。
后来,我居住了五年的筒子楼村要响应政府规划拆迁,我们这帮城市游民都要搬走了。
萌萌一家搬到了菜市场边的简易房,扩大他们的烧饼生意,李叔住在汽修厂里,王奶奶说是租房不容易,要回老家去……
大家都散了,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我和妈妈也拖着行李出去,把钥匙交还给房东。
房东阿姨不舍得说“蕊蕊5岁来的时候才不大一点儿,现在都成大姑娘了……彬彬,快来送送啊”
“我不,不去……”屋子里传来嘟囔声。
妈妈笑着搭腔“舍不得也得走啊,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哎,就这吧姐,我们走了啊……”
道别后我们牵着手走出了阴暗的楼栋,看见对门楼栋前刚哥牵着臭蛋站在那里,旁边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而刚嫂光着脚坐在一个行李包上,认真的用502粘她那双高跟鞋。
“你快点吧,别磨蹭啦。”
“急什么急啊,我就偏慢慢弄。”
妈妈看见了,笑出声来“看这小两口”。
刚哥听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走好啊,姐”
“嗯,再见。”
“再见”。
我们手牵着手,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去的那个城中村离妈妈找工作的富士康特别近,我还可以就近读那所比较好的初中。
“诶,蕊,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小时候啊,跟着姐姐去割猪草,去比赛放羊,还下到地里去摸泥鳅,可高兴呢,不过被那该死的马鳖咬了一口,哎呀你说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开心呢,现在一做梦就想起小时候……”
“嗯,我没有割过草,也没有放过羊……”
“你们现在日子好过了啊,我们那时候饭都吃不饱”
“……”
“蕊蕊……你现在开心么?”
“……嗯”
“那就好,妈妈最愧疚的就是欠你一个童年……”
……
“妈,我原来的班主任说,如果我没有城市户口的话,就不能上这里的重点高中了……”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
“哦……”
“话说,你这成绩能考上重点高中么?哈哈”
“当然了,我可以的!”
“哈哈,那就一起加油吧,我们,一起加油,活着就有希望吧……”
我和妈妈的手握的更紧了。
夏天就要过去了呢
风都变得凉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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