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条河边长大,她的乳汁哺育了我的灵魂。最初的抒情从她开始。我站在田野中,倾听艰难翻越河面而来的风声,身体紧绷着,有点窒息的幻觉。我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仿佛听见你在召唤。
村庄附近的稻子熟了一季又一季,这里的人们渐渐衰老下去,某一天的清晨,我轻轻推开门,在缭绕的云雾中看见他们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塌陷下去,发白如霜雪,这些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就像无数的稻子在一夜之间射出金色的光芒。让我不忍直视。他们与这里的土地一样,始终守候着这座小村子,不离不弃,他们在这一方土地上生、老、病、死,与柔软的土地一起隐忍过去,有的人走了又回来了,不得不默认命运,后来他们的孩子一个个像羽翼初丰的小鸟,也纷纷飞了出去,我就是其中之一。
来到城市中的我,一时间就像脱离了泥土的种子,感到不安,没有水分的滋养,身子细瘦而干瘪。
后来在人丛中遇见了她,青春才缓过血色来,那些被打碎了的玻璃碴在春天被种植进温热的泥土。它们摇身一变,组成一只杯子,目光能穿透它的灵魂。沁凉的空气正从里面溢出来。它在我的手上开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
我徜徉于江南的水草间,被晶莹的露珠打湿了衣襟,而内心是空明的,毫无杂质,在姑苏,我遇见了另一部分自己,明了,这一回不得不再一次重生。在古镇木渎的街巷中,我独自默默地走着,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出的长,光与影交叠的半空中,漂浮着历史的尘埃与芳香。我祈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女子,终于不能遂愿,却在一场细雨中,洗净了凡胎,心儿也无限柔软起来,眼前隐现一片开阔的绿野,麦子随风摇曳,父老乡亲们手握镰刀猫着腰,我奔跑起来。多像一头麋鹿!
走过一座城池来到另一座,那条记忆中宁静地躺在绿野怀中的土路,一点点隐没净尽。我在上海灯红酒绿的街市迷失了方向。分割自己。拯救记忆。在黄浦江的秽浊中找到了生活的投影。我终将离去就像我离开村子。
青春要在旅途中被点燃。喷香。
继续南下,继续前行。落地杭州,便迫不及待的前往西湖的身畔,在她的脚踝旁小憩,在波光潋滟的水域做梦,身体越来越轻。肌肤被闪电击打。如一块炉膛中燃烧的煤。
我竟然暂时停下,逐渐深入这座城市的内心。可是脚下的路,还在向远方不断伸展着,下一站似乎已近在眼前了。
我忽然想起永安河和它的汛期。
我,在暗淡的时光中用带血的文字努力抵达它们。父亲、母亲和爱。
我祈求回去的路不会遥远;我祈求那条躺在村口的土路依然对我张开它的双臂;我祈求永安河水它无声的音符依然飘荡在宁谧的田园上空。
假如回去,我要种一亩玫瑰,红的胜过火的。我要像植物一样静静地生长,在夜空之下更加贴近大地的心脏。
青春起先是在路上,后来也要回家。文字起先遗珠天涯,总要攒合一圆。
我与惠特曼隔河而居,与梵高的向日葵生活在一起,曾经也从余地的屋檐下经过,那里都有人类的美和对生命的挚爱。而我无法与他们相遇两次,我只不过与自己遭逢了两回,只是再也无从理清头绪。我或许想打开窗子,而魔鬼并不走,你也并非一定来,人世的等待最终要变老。于是我索性荡开门扉,让天风尽情的吹拂整个世界。我握一握普希金的手,放开自己,放开所有的一切。
我在此逗留,再次将生活遗留下的碎片捡起来,用颤抖的手拼凑它们,一颗颗小小的心儿。我捧着一束玫瑰,站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等待远方的人,她要奋不顾身的回来,完成我们共同的历史。让我泪腺发达,让我在雨中呼吸永恒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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