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宅小匿
1.3、毕业论文的时候，苏的法学论文采用了一个很刁钻的角度，《身体正当防卫与心理正当防卫之间的差异》——论述既然存在心理创伤赔偿，那是否也作为正当防卫的理由。
案例是从《良友》报上看来的，一个妇女长期遭受丈夫的家庭冷暴力——言语攻击而造成了恶劣的心理疾病。被诊断为抑郁、间歇性认知障碍，严重的时候会认不清自己孩子，所以经常在幼儿园门口抱错别人家的孩子。后来有一次丈夫再次攻击她的时候，正在切水果的妇女拔刀就威胁了一下丈夫，丈夫认怂了。她便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几次三番后演变成不得不见真血了，期初只是刀口划破了丈夫的皮肤，并遭到了丈夫的殴打。最后一次丈夫站在窗台上怒骂她，她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到处找刀，找不到刀的时候就把丈夫推了下去。
辩护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忧郁症、认知障碍。可是在行为当时没有办法确认她是无完全民事能力人，于是不得不尝试防卫过当。然而根据所有的报警记录，实际上的受害人是男方居多，连被丈夫殴打的记录上也是男方的伤势更重。
根据《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为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中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无限正当防卫，是指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而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仍然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正当防卫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妇女的行为并不符合以上的任意一条。
这个论题导师认为相当有意思，系主任和几位专业老师在听完她的结论后一致建议她在法学院新生交流会上分享一下当时的想法，算作学姐留下的知识见面礼。鉴于即将毕业苏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当学妹找到她准备对稿时，情绪紧张一下子发作了，她连好好的与学妹对话都变得很吃力，磕磕绊绊。
一直至今苏都为当时的自己感到困窘。她自然羡慕薇薇安和文森特这样不仅心思敏捷能言善辩，逻辑推演能力皆属于阎罗级别的人。他们连玩游戏都能得心应手，所以说只有对于在金字塔底部的人来说金字塔才是四面形的前往对面的道路险阻且长，对那些站立在顶端的人来说金字塔就是一个原点并且正处自己脚下无论去哪一面都是下坡。
记得杀人游戏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律所的新青年会组织类似的团建活动，文森特每次嘴上嚷着说不去不去，但最后乐于其中的人都是他，在逻辑推演强者的面前——谎言无所遁形，平时几大资源争夺得最厉害的大律师在这场游戏中也不得不铩羽而归。
游戏到了几番得出首轮不死即为坏人、首轮不点坏人即为坏人、首杀保护后二轮必死——甚至要抢在文森特发言前弄死他的一系列开挂不公平待遇规则后，团建的项目改成了真人实弹射击或是真人实地迷宫。
文森特纵然有秒记迷宫地图，空间推理出迷宫答案的能力，但好在他不愿意亲步去走，没有了他的参与于是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与薇薇安离职谈话结束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就一套茶杯、MUJI的迷你加湿器、星球大战公仔，还有几本大律师们送的书。向前台的妹子讨了个小号纸板箱，煞有介事的塞进去，很有TVB屌屌的味道，剩下一个海豚记忆靠枕留给了小艾薇，小艾薇十分造作的搂在怀里做不舍状。
文森特因为要出差，提前来与她道别。颇为绅士的握了握手拍打肩膀，继续客套地演绎着，“期待下次合作的机会”。苏对于大律师们的话几本十句就只敢信半句的，对文森特则半句都不敢多信的。
其余的同事也纷纷伺机凑过来道别，大家都很忙碌不愿单独浪费各自的时间与一个或许将来不再相关的人做无谓的告别仪式。人未走茶已凉是当今职场不可避免的现状，效率意味着自然淘汰掉许多人情的成分。只有小艾薇挽住苏的胳臂依依不舍时，她愿意相信这份同事友谊是真实的。
苏的退工单不知是从哪个角落被她自己翻出来的。第二天一早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料到的意外。苏挑了个比较早的时间段，进办公室的时候撞到匆匆忙忙奔进来的小艾薇和另一个前台妹子。
“小玉呢？”
“还没来吧。她一直没有这么早。”这也是苏不太喜欢这个前台妹子的理由之一，嘴碎本能的下意识背后捅人。但是小艾薇喜欢她，或许两人间找到了一丝相似。可以想象到小艾薇刚入职场时也该是这般的积极、热忱、雄心壮志，且背后不肯说人好的。直到几年过去，脾气性格都被职场这块苔石磨圆了，才能归类到苏这样的佛系中去。
苏径直走过去，朝小艾薇摊开掌心。“什么？”
“退工单呢？”
“哎呀自己去桌上找，没空搭理你！”
果然是，人走茶凉。
把工牌、钥匙、电脑锁、U盘整齐的码放好，苏回头找了一圈前台妹子都没有发现踪影，她走到小玉暂时坐的工作位子旁时愣了一下。前台妹子趴在那里，几乎把小玉整个柜子的抽屉都倒出来了，笔筒、文具、资料夹、卫生棉什么的散落一地。
“干什么？”苏一下子恼怒了起来，不尊重人也要有个底线，就算是实习生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作为被欺负惯了的苏，这个时候实在看不过眼，“她人不在，你跟她说了没有，找什么东西这么急的？”
苏是吃过亏的人，刚工作的时候没心眼什么东西都乱堆在桌子上，想着周围都是同事出入口都有摄像头，不至于有人会乱拿。事实证明她还是天真，自己做的笔记丢掉过，收到的快递和信丢掉过，有一次作为前校刊编辑学校寄了一份新出版的样刊给她，居然被人撕开了，然后胡乱的塞回去又丢回她桌上。
苏出离了愤怒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锁上，可是锁上了还是丢过一只手表、钢笔，那时起苏便对办公室小人文化充满了恶意的戒备，她最讨厌的人就是随意翻动他人东西还不经本人同意甚至不告知的行为。
黑暗记忆中在作誊抄员时，自己忙碌了一周的稿子由于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丢失，电子档都会被删除。IT技术员恢复时疑惑的问她，“看记录是你自己删的呀，不是么？昨天下班以后七点左右？”苏的心底阵阵地发凉除了唾弃别无他法。于是辞职了。那以后苏恨不得在每页纸张上都标上页码。
前台妹子错愕地抬起头来拿委屈的目光盯着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艾薇姐让我倒出来的！”
“我在问你找什么？你打个电话问问她不就行了，干嘛这样子乱翻别人的东西，谁给你的权利。”
妹子似乎懵了一下，她停顿下来垂下了目光手指互相绞着。过了片刻大概是意识到苏又不是她的老板，无必要对一个就要走的人交待那么多，倔强着一言不发的埋下头继续把东西粗鲁地翻倒在空地上，动静更加大了几分。
苏心中怒气的火苗已经窜上来了。毕竟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她最大限度只能恶狠狠的冷笑了一声，哼！谁知一转头就被冲过来的小艾薇又撞了一下。今天的第二次了，加上刚刚还未熄下去的火苗，苏本能的冲口而出，“干什么呢？急猴巴拉的！”
这不是苏惯常的口吻。小艾薇的人力资源功力是存了点火候的，她眼珠子转了圈一把拉住了苏的臂弯，“啊哟哟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啊。拿好东西了么我送你下去吧。赶紧一会我还得回来，都被害群之马祸祸的，也不能好好下去送你。”
嘴上说得心急火燎，一出了办公室简直闲云野鹤乐不思蜀了。“绵云咖啡真好喝！”小艾薇双手捧了杯子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座椅上。
“不是急着回去么？”
“瞎起劲！”
“小玉那丫头一看就知道家境不是很好。”小艾薇若无其事的评论着。“你怎么知道？”她笑得很贼，“我好歹是正规人力资源学出来的，背景调查的触觉不要太灵哦。就算是外地没有听说过的学校，给我个名字就能把校长的背景、师资力量调查的清清楚楚。而且这个小姑娘啊很虚浮，你发现没有，她平时用的东西都是挺贵的，包啊，鞋子啊，杨树林的口红天天换。”
苏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至少让小艾薇觉得自己很有兴趣听下去，其实苏并不是一个在意细枝末节的人，大概这也是她做不来人力资源的原因罢。听小艾薇继续掰。小玉的简历上，有过两年的澳洲留学经历，信息管理硕士，与国内念的法律系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不精通世界各大学校排名及机制的HR，是成不了资深猎头的，作为高价猎头出身的小艾薇凭触觉发现了这就是一家花钱买学历的贵族学校啊，几年前分明是语言类培训机构，后来转制为商学院出售给留学生学士学位，依赖挂靠的外部学院一并出售硕士学位，出具的学历有一部分是做不出认证的。
小玉留学前一年的空档期引起了小艾薇的关注。面试时她本人的解释是在做语言类的专项培训，作为具有留学经历的铺垫是完全说得过去，但小艾薇注意到的是本科毕业后小玉从业经验中是在互动交流平台就职的，说白了是做直播。
“我私下问过她，就是我们网上付费观看的直播平台。念的什么鬼信息管理专业啊，八成就是想靠做主播转平台嘛，心术不正。”小艾薇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分析得一板一眼，苏不禁连想起她在杀人游戏中也是这么气场一米八地说话，结局是被文森特啪啪地打脸，不过涉及到专业问题上，她立刻恢复了可信度。“我听她跟别的实习生抱怨，家里什么钱都不帮她出，大学时候就开始自己打工赚零花钱了，还差点因为没学费半途就辍学了。说的时候还哭得挺可怜的。所以跟家里人的关系一点都不好，但是她说后来自己有办法赚钱。做主播赚到供她出国两年的留学费？我是觉得有点怀疑的。”
“跟你们翻她桌子什么关系？”
嘘——小艾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件事情保密啊，听过就算了，阿谷姐不让对外说的。怕传到外面去。”
苏笑了笑，“都是要走的人了，以后连律所大门都进不去，听完还能怎么样去大肆传播啊。”小艾薇干笑了两声，“你来找我开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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