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宅小匿
1.2、按下发送键，一封标题为：“My apologize to quit at this moment”，To: “Dear Vivian&My favorite team”的邮件，苏不得不承认内心小小的雀跃了一下。
五年来哪怕不算兢兢业业但真的是亦步亦趋，每一个文档、报告、合同拟稿不审阅十七八遍她根本不敢发送给文森特。所有送到客户公司的文件、法庭的文件，不经过第二个同事的复审根本不敢走出律所大门。文森特曾在评价一个助理律师时说过，连陈词滥调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拼写的大小写都分不清楚的人凭什么能上庭，简直是社会的灾难，律所的耻辱。
通常情况下草案是由助理来准备，那是个叫花花的小实习生，正在准备出国留学的考试经常心不在焉。她把被要求起草的文案发送给苏以后直接就打印了一份交给了准备上谈判桌的助理律师，所以等苏意识到文案里有很多错误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没等到最后的留用考核这个助理律师已经被踢走了。
苏有一丝内疚，薇薇安对她说过她的职责之一也是辅助初入所的助理律师度过最艰辛的开头部分。她觉得辜负了薇薇安的嘱托。但是小艾薇安慰她，作为一个迟早要上庭的人就如文森特所说如果连自己拿到手上的资料都不肯多花几分钟审核一遍，这样的律师根本不匹配律所的要求，JG前人打下的声誉不是后人拿来挥霍的资本。你可以挽救他一回但真正让他痛一次才能长点记心。开解完了苏，小艾薇颇意味深长的警告说，不要事事都把自己放在一个责任的承受方，时间长了别人会习以为常就算自己的责任也会想方设法推卸给你。苏暗自咂舌，自己幼稚了，小艾薇到底是个心思细密可怖的家伙。
离职邮件发出后几天薇薇安就出差回来了。小艾薇偷瞄着阿谷姐把打印出来的员工信息表和离职问卷调查交给了薇薇安，于是环聊上悄悄提醒苏，“薇姐回来啦，面谈好像换成她亲自来做了，准备”。苏回了个笑脸，“谢！”面对薇薇安的时候谁多少都会有些心理负担，恐怕只有文森特那样的人除外。
黑色连衣裙加千鸟格的披肩是薇薇安大部分的装束，天冷的时候会换成长袖连衣裙，天热则回到无袖的，鞋跟的高度不会超过三公分，但也永远不会穿平跟鞋。她说过女人要有气势，就要把自己放到一个高度，与脚踏实地的时候不同的高度。不发脾气时候的薇薇安平易近人的叫人喜欢。
她常备着两个包，一个手提包和一个公事包，公事包通常由司机或助理直接送到办公室。手提包里会备有卫生棉条，湿纸巾，消毒液，眼药水之类的小杂件，化妆包很简练。苏有一次与她外出时还见过她在车上玩七巧指环。
一头烫软了的短发看起来清爽，第一眼会辨不出她的年纪，但是作为律所五年的老员工，苏深知薇薇安的女儿已经念高中了。
苏与小艾薇一致都觉得世界上有薇薇安这种生物是很叫人丧气的，今生超越不过来世不愿复刻。
“活得累么？”
“肯定啊，活成这样谁不累。”
“可是看着像不累的样子。”
“大概是装一装吧。”
“我们这样说得好像酸葡萄心理。”
“不然呢，难道还要打击自己说人家就是不累么。”
“那就是承认了，我们觉得累其实人家根本不累吧。”
“呸——少自寻烦恼，你不累你上啊，先烦恼烦恼你的律师资格吧。啊，自己说说拖了几年了？”
说者无心闻者伤心。苏一再的告诫自己，要豁达要度量，有时候她会暗示自己也许能在JG干到退休呢，毕竟薪资福利都不错而且同事之间已经养出默契了。可一旦在朋友圈里读了几篇鸡汤文之后又觉得这人生大概是过不去了，什么中年危机，干掉没有竞争力的废柴，三年不升职就等着领失业救济吧，自己难道就甘心沦落做一个废人了。
律师助理干到退休能不能活苏还不确定，但是按照鸡汤文的套路她这样的员工早就该引咎辞职自生自灭吧。经典教训是，华为就不养35岁以后的中层干部。在还没有彻底丧失斗志之前，是不是该再搏一把呢？答案是否定的。可是继续温吞水游荡下去，迟早是一摊死水。
一时间苏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填好了自己的信息和辞职理由，苏毕恭毕敬的把表格放在了薇薇安的办公桌上。她正在会议室里与几位大律师作月度总结，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已经换上中袖黑色连体裙的薇薇安，虽然瘦小几乎淹没在高大的律师之间，但是聆听时神色倨傲自信，发言时肢体动作干脆利落，整个圆桌旁敢于逼视文森特的人，似乎也就只有她了。
小艾薇总结过一句话，精瘦娇小的人更容易成功。拿破仑、邓小平、薇薇安、文森特……苏不明觉厉，只是下意识的认为小艾薇是在转弯抹角地骂文森特，毕竟他在律所唯一能够遭受诋毁的理由就只有身高了。
薇薇安从会议室走出来，一路上与文森特谈笑风生。见到桌子上的文件时才似乎忽然记起了某个预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文森特心领神会地独自踱步离开。
文森特是典型的两张脸，对上的一张脸以及对下的一张脸。所以严格意义上他并不算一个太过于复杂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八面玲珑，也懒得左右逢源。他对手下人要求极高的同时，作为下属时他自己是个做派极为严谨细腻的人，苏没见过谈判桌上的文森特，但是薇薇安很喜欢他。原话就是，“适时服软，同时刚的起来”。
苏见到薇薇安先从包里取出了一件什么东西后才慢慢走到自己的的座位旁以长辈的温和态度搂了搂她的肩膀，“开始吧，等我有一会儿了是吧？”轻轻浅笑的语气与方才会议室中的凌厉强势又截然不同。
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中，是Chloe新款的小粉红香水。“我记得你喜欢这种果香的味道，机场里试到了就帮你带了一瓶。没想到成了离别的赠礼，也挺巧的。”薇薇安的说话有一种世故，老练但是熨帖得当的世故，可以令人放松也可以令人焦虑，完全在于她的掌控。
“你专业，我记得是法学和心理对吧？”
“对。主修的法学，辅修是心理。”
薇薇安又不知何故的微微笑了一下，“五年了，你真的是没有好好在想做一名律师的事情啊。”苏也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那现在到底怎么样，你是打算继续做什么吗？打算在专业上走下去还是投到新的一行去。”
苏迟疑了一下，决定老实交代，卖人设她从五年前就已经失败了，“还没有想好，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其实做到现在，老实讲连生存的欲望也没有了。”
薇薇安了解地点了点头。苏并不善于观察人的表情，却一眼能从薇薇安此刻的脸上读出了“不认同”三个字。但是薇薇安不会把不认同说出来。反正走都走了，管你怎么想！破罐子破摔的安慰着自己。
“跟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仗着年龄的优势，薇薇安在办公室也会经常拿男女间的事开玩笑，有意无意的撮合单身的男女，虽然也不知道律所有没有不能同事间谈恋爱的规定。
“老样子，还挺稳定。”
“那就好。会不会考虑，乘着离职期的空档，把婚结了？”
“啊？”
“开玩笑的嘛。不过女孩子，有些人的确不喜欢职场压力，所以转投入家庭压力反而能应付得更好。最近在看甄嬛传，觉得挺不错的，将家庭妇女视为职业的战场。”
苏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其实当时会选择辅修心理系，一大部分原因也是自己。她不是一个巧言善辩的人，而所谓的大律师无论从电视上演的还是去法庭旁听时所见的，无一不心思敏捷言辞犀利巧舌如簧，这便成了苏心底里最深的一道坎。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辩论社，去了两次就退出了。有个好心的学姐很理解她，声称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一上台就面红耳赤，不对着稿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得抬起头想开一句玩笑见到底下黑压压一众人立刻脑袋发晕血压飙高，看出去的视线都带上了马赛克的粒子。
“有一次我想请台下的副队帮忙活跃下气氛，于是点了他的名——你知道么，我叫完他的名字后说了什么？那位临安学长，麻烦请坐下读一下辩题谢谢。天啊！他当时傻怔在座位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去接我的话，一向风趣幽默的学长也救不了我的场了。我一连说了两遍大家才反应过来，起哄地大笑。主持人都笑岔了气完全不顾我在台上的死活，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安慰我，让我别紧张捋一捋舌头再继续，大家都等着我。那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想奔下台算了。”
后来呢？后来才得知原来学姐主修的是公共关系学，学姐的父亲是外交官，从小见惯了各种场面，自然不可能真的就奔下台算了。她捋直了舌头继续完成了演讲，很狼狈。但是两年后学姐在巴黎作为交换生参加了国际辩论友谊赛，用法语赢得了对方辩友的尊重，并拿回了学校第一面奖牌。
学姐说的时候很真，可是一想到对方手握的重重奖牌，苏就不怎么敢信对方说的话了。她心里很笃定当时如果是自己站在演讲台上，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会真的奔下台来，掩面而泣后自己的演讲生涯就此终结了，人与人毕竟是不相等的，别人的励志永远不可能生搬硬套在自己身上。于是苏最终退出了社团，并且拒绝了其他几大社团的演讲和辩论邀请，在他们的眼里从辩论社出来又得过学姐诚心指导的苏一定厉害的不得了，谁又了解她真实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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