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军按:
今天发一篇李晓蓉老师的文章,题目是《我的鞋子》。之所以喜欢这篇文章,是因为它勾起了我大致相同的记忆,有些温暖,有些心酸,同时还有些感慨。
文章有两个部分,我概括出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师范,一个是鞋子。
(一)
关于师范,作为一个曾经的落榜生,只要说起来,便百感交集。
在农村,在那个时候,考上师范,是改变命运的一条途路,因为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你是一个有铁饭碗的公家人了。
所以,我们学校那时候的教学工作,基本是围绕考师范展开的。
记得当时要预选,预选考试通过了,才有资格参加师范考试。但这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因为一个学校一年只能考取两三个人,甚至有一年一个也考不上。
那几年好学生是绝对不会上高中的。考不上师范了,他们都选择在初三补习,一年不行,补两年,两年不行,补三年,甚至在初三初习五六年的也大有人在。还有人从高中下来,回炉重修,又参加中师考试。
这样一年一年的学生积攒下来,使得初三补习班规模越来越大,从而出现了好多奇怪的现象。比如有的学生年龄比老师大,水平比老师高;比如老师和学生之间,上课了是严肃的师生关系,下课了称兄道弟一起抽旱烟。
在这样奇特的学习氛围中,如果有一天那位老师突然宣布和班上某位女生结婚,你也不要因此而大惊小怪,因为那年龄本来就差不多。
师范的真正诱惑就在于,只要考上了,就意味着你永远地抱上了铁饭碗。成为正式的老师,而这是一份让人极为羡慕的工作,不仅有稳定的工资收入,而且每年都有福利可以领取。
比如可以分几千斤碳过冬,把这些碳块整齐地码放在自己的宿舍里,或在墙角,或在床下。碳块子底下的碳末子,可以抹成煤块,可以团成煤球,堆放在你的宿舍门口,里里外外,显得满满当当。
这难道不是生活富足的具体表现吗。而那些烧不完的煤,你可以用架子车一车一车地拉到家门口,大声吆喝着往里搬,这样,就可以在家里架起铸铁炉子,红彤彤地烧上一个冬天。这在柴火很紧张,冬日里靠驴粪取暖的村里人看来,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比如逢年过节发点清油、分点猪肉,甚至发一件黑呢子上衣,披在身上,远远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家人。
我的目标早已锁定,就是考上靖远师范。
那年参加中考,志愿填的就是靖远师范。考完试不久,师范招生的老师来了,就住在县城北面的教育宾馆。
第二天面试,面试的内容主要是测试体质和展示特长。记得招生老师坐了一排,中间有一个秃顶鹰眼的老头一脸威严地审视着每一个坐在他们前面凳子上并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孩。
都是乡里的孩子,哪有什么兴趣爱好以及特长之类的东西。幸亏我会拉几把秦腔板胡,才在关键时候应了急。
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破旧的大壳子板胡塞到我手里,我就抖抖索索地拉了一板秦腔慢板,结果被中途叫停。
原来他们以为我还懂得一点音乐,就加试了一道题。一个声音甜美的女老师哼了一段乐音,让我复述一遍并说出是什么拍子。
见我不会,她带着鼓励的眼神重复了好几遍,但我还是不行。我永远忘不了她鼓励我的眼神。
后来就传出了消息,说面试是一方面,主要还要给招生老师送礼,而且同考的好多人都已经送过了。
这事弄得父亲很紧张。我是多年以后才知道,当他终于下了血本也准备送礼时,人家早已回校复命去了。父亲便大雨地里连夜赶到靖远,第二天早上去师范,老师是见着了,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力、,就候在厕所里观察外面以便找寻最佳时机。但蹲守了几个小时也没有结果。
这是关于师范和我有关的一些记忆。在这里说出来,确实有点心酸。
但我更佩服那个时候能考上师范的人。甘肃的几个师范学校,比如陇西师范、临洮师范、靖远师范、酒泉师范等等,毕业生的成材率都非常高,后来有人把这个作为一个现象在研究。
但这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因为没有升学和就业的压力,当时师范的教育,就是真正的素质教育,通才教育。但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师范生大量成材的秘密就在于他们本来就是人才。而我当时参加师范考试落榜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不够优秀,无法脱颖而出。
读了《我的鞋子》,看到作者在上师范的时候学习、画画、参赛、穿校服、领奖金、打饭票的生活,我有好多感慨,因为那就是当年我非常向往的生活,所以看起来特别温馨,特别亲切。
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二)
关于鞋子,作者在文中写了父亲买的黑皮鞋,同学的白皮鞋,或温暖,或心酸,都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吃用匮乏的年代,鞋子作为一种消耗品,得伺候着穿。父亲和岳父都给我讲过相同的往事,就是他们上学走在路上的时候,鞋子并没有穿在脚上,而是是抱在怀里的,到了校门口,才小心翼翼地穿上。
至于我自己那些年穿过的鞋,好多都记不起来了。现在能记起来最常穿的,是军用胶鞋。这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军绿,而是这鞋的底子特别耐磨,买一双能将就着穿一年。到冬天了没有暖鞋,只加穿一双妈妈为我打的毛袜子,也能度过一个寒冬。
那时候大家好像都穿这种鞋,冬天脚上有好多冻疮,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稍微一暖和,脚丫子便奇痒难忍,有时候爬在桌子上写作业,便用一只脚蹭另外一只脚。
除了军用胶鞋,我还穿了不少小姨为我纳的千层底黑条绒布鞋。这种鞋穿起来合脚,特别舒服。但一双新布鞋,我是穿不了多长时间的。先是前面的鞋底容易翘起来,接着,鞋面大拇指的部位会出现一个洞,最后,后脚跟会被磨穿。
至于父亲为我买的鞋,最早的,便是一双黑平绒白胶底的高跟布鞋。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社会很流行男人穿高跟鞋。要么是尖头高跟的黑皮鞋,要么是黑面白底的高跟布鞋,还得配上裤管阔得很开、臀部绷得很紧的喇叭裤,走起路来抬腿摇臀,别有一番风味。上课前听到教室外面一阵蹬蹬蹬的高跟鞋响,便是哪个男老师赶过来了。
父亲为我买这种鞋,并不是为了让我赶时髦,而是为了纠正我的八字步。但我只穿了一次,便被别人嘲笑,于是面红耳赤,扔掉了高跟鞋,穿上了黄胶鞋。
而八字步终于没有改过来。
到后来,吃穿用度宽裕些了,我还穿过几双回力球鞋。上大学报到的时候,我一套大开领的蓝西装,配着一双回力球鞋,健步如飞。
看到作者写的鞋子,我就想起了自己穿过的鞋子。凑成上面几句话,勉强作为读后感。
那是艰苦的岁月,那是最好的青春。
我的鞋子
关于鞋子的记忆,始于童年。
(一)
兄弟虎子小我两岁半,儿时,我俩是最亲密的伙伴,和虎子斗智斗勇,我绝对占上风。
大包干前,父亲头脑灵活,包了队里的地,专门种瓜。那时候西瓜不多,从而显得精贵,所以瓜熟的季节,在瓜地旁总要搭个临时的窝棚用来看瓜。我是老大负责看,而虎子则经常带领“小弟兄们”偷瓜。他们把腰猫着,仗着身子矮小的优势,在瓜趟儿里“作案”,被抓的时候,总是能搜到一些瓜秧上硬掐下来的生瓜蛋。奇怪的是面对这些偷瓜的小兔崽子,我在父亲面前理直气壮报告的时候,父亲总是笑眯眯地带着他们重新进瓜地,手把手摸摸这个、弹弹那个,告诉这个“突击队”什么样的瓜才是熟的,并亲手摘几个让他们过足“瓜瘾”。所以,我对这事儿耿耿于怀。
直到有一天,来了机会。
在黑山湖搞副业的父亲终于回来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穿着白衬衫,从小就外出搞副业,以至于我出生后不会走路前,母亲说,生人中只要穿白衬衫的男性抱我,我都跟不认生。
父亲回家,我和虎子自然是欢天喜地,那次回来的与众不同,因为父亲给我俩买了一双泡沫皮鞋。黑色的,表面闪闪亮,类似于现在的漆皮鞋。我穿起来大小合适,虎子穿着略大些,但有鞋带,所以大不大不打紧。穿这鞋子在村里那可是破天荒的事情,我和虎子幸的觉都睡不着。
父亲说,我和虎子俩人合穿一双,换着穿。我到底大两岁,就召开会议安排,我是老大白天穿,虎子老小晚上穿。这智慧的决策,让我在多数的时间都驾驭着这双“黑色系带带泡沫皮鞋”不知疲倦地挨门串户浪着。而虎子每天都盼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因为我规定,只有太阳落山后他才能穿皮鞋。而且在穿皮鞋之前还要能找到。为了藏鞋子,我是绞尽脑汁。有一次我把泡沫皮鞋藏在不冒烟的炕洞里,差点熏黄,可是吓坏我了。
还好,姊妹情深,我俩并不计较这小事儿,倒是争穿一双鞋子的经历,让我和虎子对过去勤苦岁月的点滴都记忆犹新。
(二)
上师范后,我能挣到奖学金了,吃饱不成问题。我记得我们班的女生还经常给饭量大、吃不饱的男同学主动捐助饭票。我家里不宽裕,花钱的事儿我觉得一直是紧巴巴的。父母给我的零花钱不多,我一直狠劲儿攒着。师范大门西侧有个工商银行,那时候我们存取款都到了几毛的金额。攒到最后,我竟然存下了19元,这笔巨额存款因为一位中学白姓女生得重病哭着央求我借钱,我慷慨解囊后至今一去不复返。从此,一穷二白的我生活更加而拮据了。前两日和师范的班主任仲卫民老师及部分同学在一起,还回忆起那时候班级组织去黑松林的事儿,大家还奇怪说记忆里没有我。我没有啃声,真的没有我,我记得那次外出,需要花十几元钱,我拿不出,也不愿向辛劳的父母伸手,就没有去。
我记得我们宿舍的女生为吃饭精打细算,过很长时间,全宿舍的女娃合资批发一箱子“北京”方便面,再分开,这样每袋就比零售便宜些,就这,都是极为鲜见的事儿。
记得师范一入校,发了两套校服,一套蓝色的西装,一套藏蓝色带深红道道的运动服,一身校服,外加妹妹头,就是师范女生的标配。真的感谢母校,这两套校服轮换着穿就基本解决了我的穿衣问题。母亲至今都说,那时候领着我去上街买,我哪个都不要。我知道,家里不容易,穿新衣服的事情不重要。
我是酒泉师范第一届四年制的师范生,中三的时候,我和同学焦阳合作的一幅工笔花鸟《百鸽图》被选中参加全省的中师生四项基本技能大赛,而且拟评奖。那时候很严格,拟获奖的作品,作者得亲自到兰州现场示范绘画一个部分。那年暑假,我和焦阳还有一些参加其他项目的同学留在学校集训,我们的工笔画“三矾九染”工序多,那十几天我们闷在画室里下了大工夫,100只鸽子的不同形态,我俩几乎都背了下来,起铅笔稿直接信手拈来。鸽子在一片牡丹丛中,我们对工笔牡丹也早已不在话下。天天和画笔、“花青”、鸽子、牡丹为伴,对去兰州现场展示憧憬得不得了。
但随着去兰州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却越来越焦虑。车钱吃饭住宿都有人管。我就是没有个能出门的衣服鞋子。做小买卖的娘硬是拉着我在夜市的摊子上,花30元买了一条“孔雀裙子”,一件长袖白底领边绣碎花的上衣。鞋子我是说什么也不让娘再花钱了,执意回了学校。
上师范三年了,我的衣服鞋子数的过来,正是爱美的花季,我也曾借来同学的裙子穿着照相、上舞台表演,自己的衣服除过两套校服真少得可怜。记得有件冬天穿的羽绒服,正反两面穿的,因为质地一般,出毛厉害,经常把我染的一身鸡毛。但我却珍爱有加。
鞋子对我来说,真的是奢侈品,基本上就是有的穿就行。
因为我们个别学生留在学校集训,原本八个人的宿舍就住一两人。我的一位舍友衣着极其“阔绰”,放暑假走了,可床底下还排着三双鞋,尤其是一双白色敞口的仿皮鞋子,时时在勾我的魂,因为用它搭我那件生平第一件白绣花衬衫简直绝配。写信向她借也来不及了,反正她的也不是新鞋,也就穿前后三天而已……我不断说服自己,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做出了上师范唯一一件令我抬不起头来、硬不起腰子的事儿——我没有打招呼,偷偷穿了舍友的那双半新的鞋子去兰州参加了比赛……
尽管我万般小心,回来后擦拭得一尘不染,但还是被细心的她发现了,她的话语让我刮骨般揪心。记得儿时我的老父亲时常在我和虎子耳边叨念着“君子谋道不谋食”,我搁着绘画技法不展示,却贪图这份身外虚荣,何以谈德性?何以来德行?与这双“鞋子”的交集,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我沉重的负担。它也似一个小铃铛,时常在我耳边响起:“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谋道不谋食……”
我惭愧极了,自责极了。
若干年后的一次师范同学聚会上,我郑重其事地给她道了歉,她搂着泪眼婆娑的我入怀,一切释然。关于“偷”鞋子穿的事儿,我才与自己和解,我才放过我自己。但这双鞋子留给我的记忆刻骨铭心。《传习录》中说君子之学必日新。日新者,日进也。今天说出这23年前的糗事,权当“日新”吧。
毕业后结婚时,我有了第一双真皮的鞋子,穿了好几年,从一开始的黄色后来又改为黑色,一直都舍不得扔。
现在,去鞋店一次买两双也不少见了,家中鞋柜各色存货甚至连自己都不大清楚了,一年“失宠”多双,顾不得穿就过了季节。
现在,鞋子多了,但关于鞋子的独特记忆,却没有多少了。
晓蓉于2018年七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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