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15分钟以后，鹅卵石尽头出现一座绿色的小木屋，屋顶上竖着一个大写的白色“M”。
找到了！
清泽走近一看，绿色的并非涂料，而是附着在表层的青苔，毛茸茸，湿漉漉。
大门却是透明玻璃的，门口贴着跟美术馆外墙上一模一样的海报。室内隐约传来迷幻的电子音乐和高脚酒杯碰撞的声音。
清泽看了一眼手机，距离开幕式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可别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呀，清泽提醒自己。随即检查了一下袖扣和衣领，确保进门时不会出什么洋相。
玻璃大门有点沉，清泽稍稍使了点劲。
“碰！”
画廊的大门是朝里开的，正巧侍应生托着酒水餐盘从门边经过，托盘里的香槟酒杯撞到了玻璃门上，酒水溅了清泽一身。
“啊，真是对不起！太对不起您了！”
人群虽然没有立即聚拢过来，却不约而同的将身体朝着门口倾斜，试图一探究竟。
清泽站在原地，承接着众人的目光。金色的液体慢慢透过衬衫，沁入打底背心，胸口冰冰凉凉。
侍应生一边道歉，一边求助似的四下张望。
画廊的负责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西方女人，显然她注意到了门口的骚动，正朝大门走过来，并用夹带着澳洲口音的国语向清泽致歉。
“非常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服。”
清泽想挤出一个微笑。
“请跟我来这边，我会帮您处理的。”
负责人将清泽带到隔壁的房间。房间不大，但隔音很好，目测是用来作为休息区。四壁全都刷成了白色，简单的放置了几把椅子和半截树桩做的茶几。
对方身为女性却身材高大，上身穿着绘有仙鹤祥云图案的短褂，下身香槟色丝质长裙，金发高高的盘在头顶，用一只上了红漆的木筷子别住。国内的西方人似乎都很喜爱这样的打扮。
负责人面带微笑，对清泽上下打量一番。清泽并没有觉得反感。
“请稍后。”
房间里仅剩下清泽一人。香槟的酒渍黏着在皮肤上，散发出甜味。
两分钟后，负责人回到房间。
“抱歉，只有黑色的。”
负责人将手里的衬衣交给清泽，附带两枚大理石图案的袖扣。
“请换上吧。”
负责人微笑着，并没有回避的意思，清泽只能转过身去。在陌生女性面前更换衣物，多少有些不自在。
衣服换好后，负责人帮清泽别上袖扣。
“黑色很适合您，非常精神。”
不知道对方这么说是否是出于礼貌，还是习惯性的恭维，清泽下意识的直了直腰。
“方便的话，请您留下电话和地址，过两天把弄脏的衣服清洗一下再还给您。”负责人拿起清泽换下的衬衣准备离开。
“稍等……”
虽然有种预感，对方不是永野小姐，但清泽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请问您是永野绿小姐吗？”
“哦，真是抱歉。忘了介绍，我叫莫妮卡，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莫妮卡立即腾出右手，和清泽握了一下。
“永野小姐一小时前就回宾馆了，她身体有些不适。”
“不好意思，是我来的太晚了。”
清泽总觉得亏欠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欠了下腰。
“您是和永野有约定吗？”
“啊，那倒也不是。”清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问一下，电视台那边来人了吗？”
“确实邀请了媒体。不过永野小姐是第一次在国内办展，所以电视台那边，也不是太熟悉，请问您指哪位？”
“不小心接到了你们的电话，但没能问清楚到底是打给哪位同事的，怕因此耽误了永野小姐的邀约，所以……”
清泽将加班接到留言电话的事情和盘托出，但唯独没有提及自己并非电视台职员。
“啊，清泽先生真是个富有责任感又温柔的人。”
这话晋尚石也对清泽说过。
“很感谢您特意跑一趟。永野原本是想邀请《艺人实况》节目的负责人。”
“您是想找制片人吗?”
“确切哪位也说不上来，之前没有和电视台打过交道，所以……”
“我是那档节目的导演。”
“啊，那打给您就对了嘛！”
清泽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何突然交了底牌，明明对方的动机都没有搞清楚。这实在不符合他平日谨慎的做派。
“清泽导演能来真是太好了。永野在国外就经常看您的节目，给她带去不少欢乐。要是知道您今天来展会，她肯定特别高兴。”
果然是留洋的艺术家，清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轻轻笑了一下。
“也希望您能欣赏一下永野小姐的作品。”
莫妮卡带走了清泽换下的衬衣。
电子乐又涌了进来。
画廊虽然是木质结构的，内壁却使用了反光的亚克力板材。不是普通的透明板材，而是一种能将光线折射成不同颜色的反光材料，十分迷幻。
清泽再次出现在大厅的时候，侍应生殷切的递了杯酒给他。除此之外，并没有人记得刚刚的骚动。人们矗立在画前，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着。
既然电话的事已经解释清楚了，那就好好看看画展吧。
虽然上大学时，也有学过美术，但仅限于绘制简单的电影剧本分镜，对于架上绘画，清泽并不在行。
永野绿的画并非写实主义，也不是抽象派，画面上大都是动物，却拥有人类的表情和行为：
凌晨的酒吧间里背着公文包独自喝醉的树懒；剑道场上被狐狸团团围住的正在剖腹的鸽子；森林大火中不停奔跑着的燃烧的长颈鹿……
在电子乐和反光亚克力板的作用下，它们无一不呈现出一种脱离现实的怪诞的气氛，却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浓烟弥漫在森林里，长颈鹿的四肢像细脚圆规一样支开，火焰顺着四肢向上蔓延，被烧着的鬃毛飘逸在身后，它的眼睛里有一滴红色的眼泪。
清泽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回到住所已经是晚上八点。
艺术区、防风林、鹅卵石小道、苔藓木屋、燃烧的长颈鹿，还有那通剪辑机房没有署名的电话……
清泽躺在床上，回想起这天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不真实。但黑色衬衣还没有脱，袖口上的两枚大理石袖扣摸起来也很真切。
清泽望向天花板。
“永野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奇心，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晚上，清泽做了个梦。梦里他来到一片森林，森林里郁郁葱葱，到处是一人高的芭蕉。清泽似乎是在旅行途中掉队了，兴致却不减：
“那就来个一个人的探险吧！”
清泽朝着森林深处走去，硕大的芭蕉叶挡住了去路，四周寂静无声。清泽缓缓的拨的叶片。叶子的背面，是一头上吊的长颈鹿，摇摆着花色身体，尾巴像蒲公英一样开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