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离九思
前三周我们分别谈到了古风小说的人性内核，古风小说的各种外壳，比如小说的类型、语言、修辞、结构等。其实就小说而言，除了被拧干的“人物、情节、环境”这三个概念，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东西可讲。好在古风文这个外壳可以装进去很多传统文化的东西，我也就顺理成章拉拉杂杂说了很多看起来有用，但操作起来不好使的东西。只能说，在我们能够自由驰骋之前，掌握一些范式多少还是有用的。
接下来继续说古风小说的结构。
中国传统叙事结构有着不同于西方叙事结构的独特魅力和审美特征，讲究文以气为主，气韵生动，这是中国小说叙事结构的“神理”，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种西方文论能够直接拿来套用在中国的叙事作品上。
上一节课我们提到了小说的线性叙事结构模式、圆形叙事结构模式，现在再了解一种缀段性叙事结构模式。
《中国古代小说叙事研究》里认为，中国叙事传统自先秦的史传文学始，重心就在于以人物为中心搭建的空间结构，并且外在的结构形式往往和内在的精神紧密相联。
缀段性叙事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俯首皆是。胡适在评价《儒林外史》时对缀段性叙事的特点进行了概括：“《儒林外史》没有布局，全是一段一段的短篇小品连缀起来的。拆开来，每段自成一篇；斗拢来，可长至无穷。”
同样，《水浒传》的这种叙事结构，也是缀段式叙事。是将一个个小故事联缀起来，形成长篇。
如果用绘画技法来理解，缀段性叙事就是一种散点透视。就像北宋名画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是一种散点透视，桥、河、行人、店铺、树木、街道、船舶等等，如果按照西方焦点透视的方法去画，很多地方都不应该出现，因为焦点透视会有视觉盲区。
分析《水浒传》叙事单元，会发现前五十回就是九个不同的人物传记，有单人传记也有多人合传。每两个小单元之间，会用金圣叹所说的“鸾胶续弦”的方式，让前后两个人物交接。比如鲁智深玩禅杖遇到林冲、林冲纳投名状遇到杨志、杨志押运生辰纲被晁盖团伙打劫……这样把故事一个接一个地揪出来。
除了《水浒传》以外，《官场现形记》等中国古典小说也是这种叙事结构。还有我最喜欢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也是这种缀段性叙事结构。
第一部全是段誉的故事，到第二部开始，发现段誉并非唯一的主角，从段誉喝酒时遇到乔峰，再讲乔峰如何变成萧峰，讲到萧峰捉放游坦之；再讲游坦之人生大起大落，讲到游坦之路上偶遇虚竹；再讲虚竹的开挂经历，又从虚竹再回到少林寺；很快所有人都聚集在少林寺，迎来小说高潮部分。
那么什么是“鸾胶续弦”法呢？
金圣叹把叙事分为倒叙、插叙、“草蛇灰线”、“鸾胶续弦”、“勺水兴波”等方法。长篇小说由于人物众多，情节繁复，因此对上述技法的使用常常限于局部。而短篇小说则不同，它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件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所以，叙事方式在短篇小说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那咱们就说说古典小说的叙事方式：
1、“鸾胶续弦”是历史上著名的典故，传说西王母以凤凰骨髓熬成胶，粘性无比，献给汉武帝。武帝的弓弦断了，用这种胶粘接后非常牢固，故名为“续弦胶”。
“鸾胶续弦法”不同于通常故事情节处理时所用的“衔接”。“衔接”是指相邻的上下文字（如语句、段落）之间的转承和过渡；而“鸾胶续弦法”是粘合两条线索，使二者的遇合自然合理不露痕迹。
比如：《三国演义》中曹操、刘备徐州交兵，刘备战败，兄弟失散。刘备往依袁绍，关羽暂降曹操，张飞不知去向。一弦断为三截。后遇孙乾扮为细作到关羽营中报信，方知刘备在袁绍处，于是关羽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保护二嫂往寻刘备，不意竟在古城会齐。于是“古城成为“鸾胶”，把刘、关、张三条线头续接上了，可谓是一箭多雕。
还比如三言两拍中《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就错》就是以人物为“鸾官”粘合两条叙事线索。
在该文本中，姚滴珠与郑月娥两人分别是徽州人和浙江人，前者因与公婆关系不好，在私回娘家的途中被歹人拐作暗娼；后者是浙江的一个妓女。两人互不相识，两条叙事线索本无交集。文本借姚滴珠的哥哥姚乙将她们“锁”在了一起：姚滴珠失踪，其娘家与夫家打起了官司，姚乙为平息纷争，将酷似妹妹的郑月娥带回家里冒充。两条线索得以交合。
2、“草蛇灰线法”是指有一条不显眼的线索贯穿全书，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暗线”。
暗线暗伏于情节之中，“拽之通体皆动”，是一条有力的勾连情节线索。它能在行文中巧妙处理人物和情节之间的微妙关系。
例如，《水浒传》写景阳冈武松打虎之前，几次写他带的那根哨棒。
武松来到酒店，入里面坐下，把截哨倚了，吃了十五碗酒，拿起哨棒，告别酒家。后来提着哨棒走上景阳冈，看了印信榜文，知道山冈有虎，但他不肯转回酒店，仍将哨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冈子来。这条哨棒断断续续地勾勒出一条线索，如草蛇灰线，记下了武二郎从离开柴进庄上到景阳冈的一路行踪。最后这条哨棒终于派上用场，为打虎场面渲染声势，为打虎英雄平添风采。
另一处，武松来到紫石街，作者对帘子的描写不下一二十次，这对后文潘金莲弄掉帘子打在西门庆头上这一关键情节作了自然的铺垫。
高中语文人教版教材入选的《边城》，前后就有许多照应，如翠翠梦中听歌，“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一段，照应了前面“外公讲翠翠父母唱歌相恋”的情节。这样的例子很多，实际上就是草蛇灰线法的运用。
我在《丹心碧血饮长安中》就用到了草蛇灰线法，“碧玉魑龙玉玺”成为女主戚冕和男主林若深相知相爱到最后共同赴死的暗线。另外，《梁甫吟》里的“桃子”出现了若干次，成为连接主角穿越和故事进展的关键暗线。
3、“勺水兴波法”是以具体的、细小的、带有一定偶然性的生活事件为导火索，辗转生发，繁衍铺排，引发出波浪相接、波峰触天的故事情节的技法。意即借一勺之水，兴起滔天大浪。
如《水浒传》43回，杨志被牛二所苦，杨雄为张保所困，这二者都不是必然之事。也就是说，牛二、张保给杨志、杨雄带来的麻烦，都是生活中极其偶然的小事，即“勺水”，但二杨生活上的轩然大波，却是这样的“勺水”引发的。
又如：三言两拍里《沈小官一鸟害七命》的发端是沈小官到柳树林里“拖画眉”，被见鸟起霸占之心的张桶匠杀害。“拖画眉”是沈小官每天早晨的习惯，是一件平常而又细小的事情。但究其原因，还是沈小官“不务本分生理，专好风流闲耍”的“拖画眉”行为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沈小官的被害成为后面系列情节发展的契机。黄老狗父子三人、李吉、张桶匠夫妻都是由沈小官案而丧命。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勺水兴波法”实则强调故事情节之间的因果关系，透过表面“勺水”泛起的涟漪，捕捉其深处引发的因果链，类似蝴蝶效应：巴西的一只蝴蝶扇动自己的翅膀，其结果可能引起美国的一场飓风。
今天就到这里啦，下一节课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我会把咱们要写的PK赛结业作业《劳山道士》和《续黄粱》进行写作拆解。
作业：阅读《劳山道士》或《续黄粱》写一篇读书笔记，可以结合原文片段分析其结构、语言和修辞手法，也可以就其它有感触的方面作出论述，字数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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