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云拿着话筒的手直抖,林佩来的哭声让她害怕。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舅舅,她不知道该问他什么?她这会儿不想问也不敢问。她就拿着话题愣愣地站着,等待着。
林佩来在电话那头哭嚎着:“你三舅不在咧……”他接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寒云没有勇气问佩来,自己外婆怎么了?话筒从她的手心滑落,啪的一声跌在分析台上。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去。
乔远寒刚交完班,他上三楼来等寒云下班:“寒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的手放到寒云肩膀上。
姜寒云看着乔远寒,她眼睛里的伤楚凝成整串泪珠儿:“远寒,三舅,三舅没了。”
乔远寒整个人也愣住了:“怎么会?怎么会?”他拽住寒云的手:“我们回舅舅家。王梓,你交班。”
乔远寒拽着姜寒云往车站跑,十一月的风透着冷,天空有了浓浓的雾。他们经过家属院门口碰到了林依瑶。林依瑶也红着眼眶往车站跑,她没有理乔远寒和姜寒云。
乔远寒和姜寒云再走到林家大门口时,迎接他们的是黑色的油漆门两侧贴着的白纸黑字的对联。没有林佩武,没有老太太。
姜寒云看着对联哭了起来:“三舅,奶……”
佩来媳妇正抹着眼泪,她忙拽住寒云:“寒云快,快进屋,你奶撑着一口气在等你!”她把姜寒云带到了老太太面前。
姜寒云和乔远寒冲进屋里。林老太太躺在土炕上,她张着嘴,睁着眼睛,她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伤悲和绝望。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方手绢。
佩春媳妇就坐在老太太右侧,她嘴里喊着妈,视线停在老太太右手里的手绢上。她看见寒云进了屋:“妈,你看寒云回来咧,你有啥话就快说。”
“奶,”姜寒云喊了一声老太太,她握住老太太的手,眼泪一滴滴跌在老太太的脸上。
林老太太连侧脸都异常困难,她的眼珠子转向寒云,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出来。她用尽力气抬起手,指着堂屋里林佩武灵位的方向,她是要寒云给佩武抱牌位。
姜寒云直点头:“奶,我知道咧!”她握着老太太的手哭的不能自己:“奶,你甭吓寒云。”
林老太太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她反而抓住了寒云的手:“寒云帮奶,把这俩眼睛抠咧。”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咯地响:“老天爷,咋这样对我?”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深陷的眼睛里流出来,从眼角流到枕巾上:“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佩文没咧,我的佩武……”老太太哭,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呼出的气比吸进去的气多:“寒云……”她摸寒云的手抖得厉害,她大口大口地吐气,终于她像一个爬上山颠的人,她长长地吐气,这一口气吐得异常舒坦,她的手无力地垂下,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妈,”佩来媳妇大声地哭了起来。
佩春媳妇一把将老太太握着的手绢拽到了自己怀里,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手绢。老太太的手绢里包着三千块钱和一些旧时的布票,肉票。
正在哭的佩来媳妇一把抢到了自己手里,她指着佩春媳妇:“你想独吞?”
“行,你要钱得是?咱婆跟佩武的丧葬费你全掏了。”佩春媳妇冷笑,林家这一天死了两个人,三千块钱能做啥?还不够请乡党帮忙吃饭的粮食钱。
佩来媳妇一听佩春媳妇这话,又想把钱塞给佩春媳妇,这妯娌俩你推我让。林佩来瞥了一眼佩春。林佩春疯了似的一把揪住自己媳妇的卷毛:“你把我妈气没咧,你还我妈,你还我妈……”他的拳头像雨点往自己媳妇身上抡。
林佩来瞪着自己媳妇,他握着拳头。
林佩来媳妇被佩来打习惯了,她每次挨打都会给老太太告状,老太太总是骂佩来,不该打女人。她这会儿想起了老太太的种种好:“妈,你管管你儿,你儿又要打我。”
“奶,”姜寒云在老太太左侧:“你说你要看着我结婚……”她大声地哭:“奶,从今往后还有谁记挂着我;奶,你说要替我妈照顾我;奶,你说出的话咋不算数啊?”她哭的站不直身子。
翠娥妈把寒云搀起来:“你奶刚走,我娃这会儿哭,你奶咋丢心得下你。”翠娥妈只是流眼泪,她把寒云扶到林佩武的遗体前:“我娃看看你三舅,你三舅明儿个入殓咧,你就再也看不见你三舅咧。”
姜寒云扑到佩武的尸体旁,佩武的身子还弯着,他是爬着的姿势,胳膊伸着,他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定是被发现时身子已僵硬了:“三舅,”她去握佩武的手,这双手曾经无数次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她哭的说不出话来:“你说,我没有了妈,就是你的娃,你不能撇下我!”她爬到佩武胸口哭。
乔远寒看着寒云的哭,他陪着她悲伤,陪着她泪流满面。林家一天之内就故去了两个人,这份悲伤如潮水要淹没了这个老宅。
林佩来这会儿哭得撕心裂肺:“妈,你没有咧佩武,你还有你儿呀。儿知道你这辈子为儿为女没吃过一顿安心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是你儿没本事,没叫你享过一天福……”他像个大孩子偎在老太太胸口哭:“妈,你儿哭咧,你给你儿擦眼泪……”他握着老太太的手。
林佩春跪旁边大声哭:“妈,你儿就是个窝囊废,叫你受咧不少气。你打我,打我……”
林家老宅里的痛哭声几乎传遍了这个村庄,起风了,梧桐叶和槐树叶子被卷的满天飞,终南山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远处的河水声似在呜咽,为林佩武这个一生致力于摆脱贫困的黄土地汉子而哭。
原来林佩武昨天晚上又去了翠娥的坟墓旁。村里人前半夜都听得到佩武的唱戏声,他唱秦腔戏《周仁回府》的哭坟片段。周仁哭妻,他哭翠娥。那声音让初冬的夜晚愈发的萧索而凄怆。他这一唱又是半夜,村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声息。老太太坐在土炕上吸了一夜烟等佩武回来。
临到天明,老太太等到的是砖厂里的人。砖厂里的人见佩武还没有去,来到家里找佩武。本就整宿担心的老太太慌了神,她以为佩武会像以前一样从墓地回砖厂。老太太摇晃着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她让来找佩武的人给她把佩来叫过来:“佩来,你背妈去翠娥的坟上一趟。”
林佩来背着老太太一路小跑,跑到了翠娥的坟墓旁。老太太远远地看到了她的佩武。佩武趴在翠娥的坟墓上,他的脸紧贴着地面:“佩武,佩武……”
林佩来把老太太放下来跑到了佩武面前,他推佩武:“佩武,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轻重?”
林佩武没有应声。佩来再推才发现佩武的四肢已经僵硬,他咽气许久了。他吓的愣在那里不敢动,他嘴里嘟囔着:“老三,咱妈来咧……”他的手去拍佩武的脸,一股冰冷从他的指稍传来。
林老太太走近佩武:“佩武,你醒来,不要吓妈。砖厂里有事呢?佩武,佩武……”她的佩武一动不动。
林老太太张着嘴,愣是没有哭出声音。一口痰卡在她嗓子眼里,她脸色发青,整个身子向后仰了去。
林依瑶在寒云之后回了林家:“爸,”她大声地哭,她想见佩武最后一面。
林佩来和佩春没有拦林依瑶,如果佩武能听见依瑶再喊自己“爸”该是欣慰的。
傍晚村长和其他的干部都跑到了林家。村里的人自发去为佩武和老太太挖墓,佩武的坟墓就在翠娥旁边。佩武走了,老太太走了,林家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佩来和佩春只顾着难过,佩来媳妇和佩春媳妇互相推诿,害怕叫自家掏钱。
做饭的厨师让买东西,佩春媳妇会把人推到姜寒云身边去:“我妈把佩文的女子过继给佩武咧,佩武的丧事该叫寒云承担。”
林依瑶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的,我奶嫌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说寒云跟我爸有血缘关系,把寒云过继给我爸咧。这丧事,姜寒云得管。”
村里人也没有办法,只好来找寒云。乔远寒知道寒云难过,他便替寒云支撑着场面。村长知道佩来和佩春的性子,只好找乔远寒商量着老太太和佩武的丧事怎样办稳妥。
第三天出殡,姜寒云按着老太太的遗言,她抱着佩武的牌位。十点钟起灵的炮声刚响,林家门口围了一群手拿镢头,锄头,镰刀,棍子的人:“林佩武死咧。林佩武还欠着五万块钱的人命钱呢,不还钱就甭想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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