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思索着,她对若干年后的自己并没有信心。对妞儿和丈夫来说,不要说若干年,也许两个月后他们就把香山之行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对于她来说却不是这样。她甚至都没法对自己解释清楚,因为那更多是一种感觉,一种情绪的堆积。如果把她自己的人生剥离出去,单纯看那件事。那件事简直不值得一提。公交地铁以及所有人群聚集之地,那种争吵都是不可避免的。张燕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圣女,按道理来讲,那种争吵对她来说也应该稀松平常。但也许就像俗话形容的那样: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香山的争吵带入到她整个人生中去看,那就是一次从量变转化为质变的事件。
年轻人的内心——她有时看着那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会想——像一个山谷,能承载住很多生活的垃圾。他们的心胸看上去是那么宽广,柔软。能在受到伤害后很快就忘记了它。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受了伤害,只把别人的侵犯当做是一个玩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山谷中的垃圾越积越多。到了一定的年纪,那个看上去那么宽广的山谷也终于装不下垃圾了。于是他们的心变得狭窄了,就像现在的自己。曾经认为并不存在的伤害也从山谷的底部往上翻腾。翻腾到当下的眼前,而让自己重新受一遍伤害。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就是积累积累,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又增添了一个类似于香山争吵那样的伤害。然后整个人也许就会从此而改变。能说只是那最后的一件事改变了她吗?不能。可是那最后一件事会存在她心里很久很久,甚至于余生都影响着她。比如张燕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她对若干年后的淡然缺乏信心也正是因为此。
这些细微的感受只能在内心中自己消化,没法对外人说,外人也没法子理解。她们这个阶级有一个不会说出口的共识(她很不想承认,但也觉得阶级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生存是第一位的,除了生存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吃饱了撑的。按她所在阶级的理论:香山争吵简直不值得一提。哪怕是两个女人打起来,互相扯下来了头发,挠破了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念叨几天就要翻篇过去。因为你要把全部注意力都留给生存。生存,是的,生存。不是生活。在她们这里,生活和生存是一个意思。生活就是生下来然后活着,其他解释都是吃饱了撑得。
生活就是吃穿住行,没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你要与人讨论菜价的变化,衣服的实用性——连讨论款式都是多此一举。当然,你可以讨论,但那远没有衣服的实用性来得重要。讨论款式是城里边挣工资女人们的事情。她们这里的主妇不应该讨论那个,不应该!款式是生存最边缘的事物,实用性才是生存的核心。还有更重要的住房。房子的格局,窗户的保暖性,采光等等等,不厌其烦。不但是女人,连男人们都把这个话题当做核心。很多男人们的毕生志愿就是建一所大房子。看得见摸得着的大房子。精神是什么?可笑!
在这种环境下她,怎么可能(也没办法)去和别人诉说内心的变化呢?你和别人诉说你的苦闷,别人会以为你在想男人。丈夫长久出门打工,除了想男人还能是什么?继而想到你的不安分,然后是背着男人出轨,丢下孩子私奔……。她太清楚这些了,因为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从而显示出自己的高尚也是这些女人的惯常话题。张燕从来没嚼过别人的舌根子,别人说的时候她就静静的听着,客气的搭讪两句。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兴趣,恰恰相反,她很有兴趣听那些事情。在这个平静的山村,过这种平静的生活。听听别人的奇闻异事还是挺有意思的。她只是有一种担心:假如她热烈的掺和进这种事情,发表自己的观点。那么别人会不会编造一些没影儿的事情来说她呢?听别人的故事有意思,但故事中的主角变成自己就没意思了。而且百口莫辩,越解释越说不清。与其那样,还不如压抑自己的好奇心,而表现出漠然的态度。
她用表面的漠然掩盖着真实的自己。就像在戏台上扮演角色似的。在这个环境中,她示人以与世无争,反应慢的形象。只有这样才能在既不得罪别人的情况下,又不掺和进女人们之间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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