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说,这日子一天天过的跟狗撵的一样。
村里好多人都把房子盖在了村外,老宅就空着。时间一长,老房子就塌了,塌了就塌了,他们不管,他们的新房子在村外。
村子空了心。
庆和骑个三轮摩托,从对面缓缓过来。颧骨突起,脸上就剩下张皮了,稀疏的黑白胡子在下巴上一抖一抖。戴一副圆眼镜,黑色的框,一个眼镜腿没了,用白棉线系住,挂在耳朵上。
山水说,就这,乡村名流!
法法说,他立伦见我还待答不理的,他不要良心。他娘见了我都说,要不是法法啊,立伦就没儿了。那年他儿掉河里,是我把他拉上来的。说实话,我都差一点没淹死。
奋斗这几年发了,他娘说话就不一样了,嗓门高。有时话还可冲,要是谁不想听了,她就烦了,骂几句,还想动手打人。她的小儿子连着生了仨闺女,她骂,绝户头。
桂枝说她儿媳妇,只要回一趟娘家,回来就不一样。她娘教她咋样她就咋样,对这人说话一点也不论理。你说这哪是过日子的人?
山水说,那周全不是东西,我看他儿还不如他呢。
叶子说着说着就哭了,泪停不住。她手里握着一条毛巾,不停的在脸上擦着。她说,我这些年是咋过哩,谁又知道?公公指不住,婆子指不住,这儿媳妇才过门几天,就弄这事儿?
留福成半仙了,看宅子,看坟地,看喜好,看相,测八字,起名字,样样通。桂枝说,就那样,有些人请他,他不想去就不去。十里八村,就数他了。
月兰说,华明的女人长的好,要人有人,要个有个,还可懂事。当初结婚后,生个闺女就没动静了。华明是独苗,没个儿子咋行?他就想和女人离婚,女人不同意,这事折腾了好几年。后来,他大闺女都十来岁了,女人又生了,还是个闺女。过了两年多,又生一个,是个儿子了。
黑砖头说,你看现在的世道多好,老百姓多享福,毛主席那年头,唉——
黑砖头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说哩真好,十年就不行,太短。三十年,一代人就起来了。
桂枝说,现在农村离婚的可多了,这文化就回来离婚呢。结婚七八年了,说是离婚时财产俩口子平分。他那女人可不是个东西,一会跟人跑了,一会跟人跑了。
桂枝说,留名的闺女小丽,都说过的可好,这不是回来离婚吗?说那男的经常打她,这不说谁知道啊。
国田能盖起来楼房,多亏他儿子小方,在南方厂里打工时轧断了两根手指,厂里赔了不少钱,就用那钱盖了房子。现在那两根手指还是用他自己的脚趾接上的。
全保的娘成了神婆子,三天五天的不着家。开始家里人想着她是给人做法事去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和上沿的一个神汉好上了,俩人到处的晃荡。家人咋说就不听,全保爹气的一个人光喝酒。全保恼坏了,那回就关门把他娘打了一顿。
后来,全保娘干脆就不着家了。
马存礼年纪大了,有点糊涂。前一阵子说他的两千块钱被人偷了,还说他都找了北王庄的婆子看了,偷他钱的人就住在他家后面,个子不高,脸色黑。法法说,那不就是说我嘛,你直接叫我名字不齐了?我天天在这坑边钓鱼,他都看见我了。他爱咋弄咋弄去,我可不缺那俩钱。
没过几天,马存礼给人说,他的钱压被子底下了。
铁锤说,前些年狗是稀罕,现在可不是啦,哪哪都是狗了,母狗一下崽都扔了。
白石头对黑砖头说,农村人会三十六计,城里人会七十二变。
静东去春山的超市买冰棍,伊利蒙牛都没有,买的是非常牛。
副镇长端着酒杯,一杯又一杯的敬,这杯是我敬的,这杯代表镇长,这杯代表书记。山水回到家就出酒了。他说,副镇长这家伙真厉害。
白石头咬着牙说,她个妻孙家妮子,她给我等着。别人问咋了?他不吭声,转身进了屋。
大业那天喝多了回家,养的藏獒咬了他。他气得眼都红了,日你奶奶,我打新疆几千地叫你弄回来,你咬我!?他打电话就叫二业来,俩人找出刀和绳,把那藏獒弄死了。
二业把皮剥了,肉炖了一锅。
马圈和刘三姐相好,村里都传,刘三姐还曾把尿泼到马圈脸上。就那,马圈还是带着刘三姐到处逛荡。一去十天半月,刘三姐给村里人说,我去广州找俺妹子去了。村里人说,别看她刘三姐傻呵呵的,粘上毛比猴都精,她手里少说也骗了马圈两三万。
刘三姐的男人白石头知道自己女人的事儿,但他不管,他自己也有一摊子事儿。前几年,帮人盖房子,摔伤了腰,他就想点子去医院开工伤证明,然后和一帮同样的伤残人(谁知道他们是咋弄到一块的)去城里的工地干活。过几天就说受伤了,拿出证明给人看,让人家赔钱。也得手了几回,后来咋就露馅了,人家把他告了,关了两年多。出来后就在家里,也不咋出门口了。
三十年前,宿鸭湖决堤时,齐腰深混黄的水往东涌进,村里的土房子都淹了。月兰说,那天吃罢晌午饭,一家人走的时候啥都没带上。那头刚喂了个把月的小猪,把它喂饱,对它说,我们带不了你啦,你自个找个地方躲着吧。
五六天后,洪水下去,一家人回来。找到那小猪时,见它叫塌了的土墙砸死下面了。
远升一辈子混的没啥人缘。他那活了九十多岁的老娘死的时候,他周边几个村去跑动,掏钱给人家,让人家拿这钱去给他随份子。有人给他远升砍的柳栽子有碗口粗。那些天又下了几场雨雪,路也泥泞,下葬时,远升双手紧抱着扛在肩上的柳栽子哆嗦着俩腿往前走,像扛了一门大炮,满头的汗。本来是白事儿,可村里人却忍不住笑。
空空给王楼的那个妇女输水,一瓶没下完,病人就脸色变白嘴唇发青。空空慌了,赶紧拔了针,俩口子一人一边,把病人架了出去,他们是怕人死在他们家。停了一会儿,人缓过劲儿了,空空还想接着输,说药都兑好了,不然就可惜了。全福拦住了,说,还输哩,你没看她是青霉素过敏吗?她家一堆小孩呢,你叫人弄死了,小孩你就给人家养吧。
四五和女人香灵用架车打北地里拉两车土,叫房子东边的水沟填上了,那是麦收家的排水沟。麦收没说啥,就叫洗衣机挪到大门口洗衣排水。香灵站在自家平房顶上用碎砖头砸那洗衣机。麦收的女人气得说不出话。麦收嘴好,就在门口和香灵一句对一句的骂。
大军说,别看那女人一拐一拐的,就是有人稀罕。半夜俩人在她家门口争的打架。
桂枝说,你看这春山,年前才开的超市,就开始卖假货,挂面是酸的,蛋黄派长着黑毛,一把洗衣粉洒在盆里没一点沫。本来离集也不远,人家来你这买东西,一是省两步路图个方便,再也是给你捧个场,可他干出这样的事。
石庙出了怪事。一个老头正在地里干活,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旁边不远处的柏油路横着断了一条缝,一股白烟冒出,紧接着缝里就升出一座桥来,从一边的桥洞能看到另一边。第二天,老头再去看,桥洞就能爬过一个人了。有人说,那里曾经有座庙,是观音的法身。后来,因为耽误过车,就有人把那桥拆了,结果参与的人都得了腰痛病。
黑砖头去看了,骑摩托车跑了三十多里地,他说去看的人可多,还有人烧纸烧香哩。
大军说,他新国要不是自个着急结婚,咋会把小朵朵嫁给他刘英雄的儿子,多好的闺女,亏了。听说现在还在他家受气。他刘英雄算啥东西?还自称农民企业家,呸!
马槽的超市就开在村头路边上。他一个朋友去买东西,十八一瓶的酒买了两瓶,事后知道酒是假的,就来找马槽,马槽说,十几块钱能买啥好酒?让你买好的你不买。
他马槽还有理了。
山水说,他丁尾巴是咱村的一级政府,是土皇帝。
秋和村里几个妇女入了一个教会,每星期两次活动,很隐秘,大门反锁,谁也不知道在屋里干啥。一次,门没关好,男人无意中闯回家,看见秋正跪在床前,两手举着一捆芹菜,嘴里呜哩哇啦的唱。
桂枝说,村里平常见的都是半死不拉活的人,大街像个空筒子。一到年根上,你看看,街上黑丫丫的全是人。鞭炮一家比一家长,几挂接到一起放。
奔头是村里很早富起来的,在上海做包工头。后来就和一个当地女人好上了,没几年他就和高中娘离了婚。高中结婚时,奔头回来,拿几摞钱给高中娘,高中娘当场就给扔了。再后来,奔头的生意就不行了,还有病。
村里人说,奔头现在这样,上海那女人不嫌他,还跟他过,那她还不错。
得利说,人这辈子能有两个喝酒的,一个相好的,齐了。
从军在地里盖了房,村里要罚他五千。村长杨老二在大喇叭上吆喝好几回。从军托个在镇政府上班的亲戚,让他给杨老二说说,看能不能少罚点,谁知那杨老二软硬不吃,逼着要钱,一分不少。从军去交钱时,他说,你不是找人吗?还找啊?
从军说,那货动不动就拿钱说话,见天要钱,他一个村干部能挣多少钱?在市里几十万给他儿子盖了两层楼。
山水说,以前的人情能看到人老几辈,现在呢?他抻出手指,四指都看不到。
山水说,她老姜以前镇过我的宅子,结果镇住她自己了。看她家老三,都快四十的人了,也没个孩儿,跑这瞧跑那瞧,钱也没少花。
山水说,二伟那熊孩子,白看人不大,比我斗能喝。
黑砖头的女人瘫痪在床上五六年了。那天儿媳妇回家,看见喝醉了的公爹竟然躺在了她的床上。
香灵说,宋庄一个学生去上学,天还不明,没风没火的。走到万人坑边上,一股风把他帽子刮掉了,转圈往干坑里滚。那学生就下坑撵,到坑底弯腰拾起帽子,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一看,坑边上一个白衣女人在哭。
那学生吓的病了一个月才过来。
月兰说,四五喝醉去了红英家,他女人骂他不要脸,他把女人打的几天下不了床。
空空的娘和空空的姨,因为养活瘫在床上的老娘闹僵了,见面不是骂就是打。那回村里人看着呢,姐妹俩个从路上打到旁边的土沟里,半天没见出来,有人跑去一看,在沟里还在打呢,扑腾的灰头土脸的。
有人说,这老婆子真是捉弄她俩闺女呢。
那回空空娘没在家,空空的姨看又轮到她姐了,就拉车叫她娘倒在了空空家门口。大冬天,老婆子就靠着有人给的一点水,一点馒头,愣是没冻死。
后来,老婆子终于去那边了,空空的娘和空空的姨也就没了来往。
老歪说,好好活着比啥都强,瞎折腾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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