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蒋是个木讷的人,木讷中带了几分固执。十八岁那年,他爹给他娶了媳妇。过了十来年,媳妇去了,他也没再娶。
在双沟村,老蒋能娶到沈碧霞作媳妇,是多亏了他当媒婆的二姑妈。
沈碧霞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相貌虽然不算最出挑,可也是王石庄掰着手指头能数过来的人物。只是家里成分不太好,太爷爷当过老地主,好不容易几年前挨过了斗地主,现在过的是吃糠咽菜的穷苦日子。家里拉扯不起这个黄毛丫头,她只好随住在东波河下游的护庄村的五舅家,和祖姥姥一起过。寄人篱下的她总是起早贪黑,做饭喂猪,砍柴打草,无不拿手。正因如此,家里爱说嘴的老太太和纵使黑着脸的五舅爹才勉强不把那每天多出的一把苞谷子放在心上了。
老蒋家境一般,当了一辈子的老农民,听他爹说起爷爷当兵,当年林委员长在的时候,他们家在村里过的还算神气。虽然肚子吃不饱,但是大家都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他们脸上就大概显得多几分红润,另有一番扬眉吐气的资本。
老蒋的二姑妈又是双沟村不得不说的一位人物,这位姑妈是和村长魏老头的三叔结婚的,在这个份上,这位媒婆是比其他媒婆更吃香些许的。她有心要逞一逞自己的本事,亲自做媒到沈碧霞她五舅爹家里,用一把老犁头,三斗小米,和两只刚下蛋的母鸡把这位巧媳妇接回了老蒋家。
结婚三年生了儿子春宝,又过三年,就有了月芽儿了。只是又过几年……
老蒋鼻子一酸,这让他又想到带走媳妇的那场病,人空落落的心里又多几分老大不自在,他趁机猛地咳嗽了一阵,外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了,他想这也大概成了他的病根儿了吧。只是现在,他老骨头一把,儿子更是不争气,光景一年挨过一年,日子竟然越过越穷了,孬蛋长这么大了还在打光棍,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啊!这让他忍不住两行老泪啪嗒啪嗒地打在不知道是土里还是他那件破汗衫上了。
后坡的月亮升起来了,站在这个土坡上能看到双沟村西头麦地里的麦穗摇摇摆摆的,似乎连河沟里的青蛙叫也能隐约听到。老蒋的心里难受了好一阵。他叹一口气,生活还得继续,闺女也是不得不嫁了。端午节就要到来,算日子过两天村里又该搭戏台、过会、摆摊子,也该去看看二姑妈帮月芽儿找个婆家了,到那里顺便问问二姑爹看看会上有什么活计给春宝做,先把这些整稳当,说不定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至少老蒋是这么想的。
(六)
双沟村之所以叫双沟村也是有缘故的,那是因为村里有一条河叫东波河,另外有一条渠,村里人只是把它叫做渠,渠里的水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干了。
这天傍晚,日头落了,蝉也不再叫得那么卖力,波光粼粼的东波河边隐约站着一个人。细看的话,杨二丫今天是更为娇俏一些的,倒不是说她今天又挑了自己那件唯一的颜色衣裳,只看她那顾盼间流露的几分羞赭和紧张,单单那少女的可人风情就足以让人神往。
东波河边是一大片矮脚林,那里种的是全村人来年零花钱的指望,山楂。这时节的果子还没红透,果子又青又涩,是没有老农照果子的。隔着东波河拦着一道老石桥,过了石桥,模模糊糊看到那座久经风雨的破庙的轮廓,早已经没有了旧日的体面光鲜,让人忘记了它也是风水先生卜了卦盖成的一座庙,破败的门面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供奉的神仙,似乎是龙王,又似乎是土地公吧。
杨二丫出门前,听到她寡妇娘的如雷的鼾声,才敢放胆走出来,更没空理会那老庙的由来。她算是胆子挺大的姑娘了,但是热气一分分散去了,心里的烦躁却一点也没减少。她不安地拽了拽他那件不算好看的颜色衣裳,忽然两眼一花,西边林头恍惚出现了一个后生的人影,二丫头心中一喜,暗道∶“这榆脑壳终于开窍了!”心里的鼓声不免又狂跳起来。
只见那人慢慢走近了,模糊的面庞也变得清晰起来,一双斜眼,两瓣薄唇,那高高的鼻子还算好看,眉毛有点稀落,杨二丫不待他走近,心里扑通一下,险些叫出声来,这哪里是他心心念念的狗蛋,这不正是老蒋家的春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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