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海平面上静悄悄的,偶尔一阵风吹过,掀起一层波浪,转眼间就被夜色吞噬了。远远望去,夜色里,一艘渔船停泊在港湾里,隐隐约约能看见渔船内昏暗的灯光。倘若不是光线昏暗,就能清楚地瞧见渔船已经十分老旧,船底的甲板生了几层锈,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船上的红旗在风中摇曳,像麦田里的守望者,巡视着周边的海面。
石头和父亲正坐在船舱内吃饭,今天刚捕捞上来的鱼十分新鲜,宰杀洗净后放在锅里蒸煮,熟了后再抹上特制的辣酱,既保留了海底鲜鱼原有的滋味,又能品尝到酱料的独特风味。这道菜石头从小吃到大,尽管心中觉得厌烦单调但也熬不住长久形成的味蕾,所以多吃了一碗饭。每次回海上时,父亲都要做这道菜,仿佛在提醒石头,他是怎样长大的。
石头已经和父亲僵持好些天了,他这次回来依然是劝父亲搬到岸上住。这里的渔民靠海而生,白天出海捕鱼,晚上就在船上休息,尽管空间狭隘闭塞,但也方便出海。这样的生活方式维持了许多年,小石头也长大成了大石头,在县里上完学,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便留在镇上做生意。几年的海鲜生意做下来,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石头也算得上当地的能人,挣了不少的钱,生活和以前大不相同。于是石头便想把父亲接到镇上享福,也帮忙带带刚会走路的儿子,夫妻二人也好有时间经营店铺。再者父亲也老了,孤身一人,在海上住也不安全。但几番劝说,执拗的老父亲就是不愿意,也不说原因,每次见石头来都一声不吭,拿起渔具就去捕鱼了。这次来,石头打算讨个说法,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镇上的人可都知晓他有个老父亲在这海上呢,若放之不管,他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况且这个不说,他也是真心希望父亲能够歇一歇了。毕竟劳累了大半辈子,也该由他孝顺父亲了。
石头看着快要吃完的鱼,见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犹豫再三,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有意无意地说:“团仔会喊爷爷了”。老父亲身子激动地抖了一下,问:“真的?挺好,挺好。”
见父亲脸上笑容渐开,石头觉得是个好机会,提了提嗓音说:“不然你去镇上看看你孙子呗,你天天在这也见不着,小家伙都快忘了你嘞。”话音落了半晌,石头也没见父亲回话,想看看父亲什么脸色,不巧父亲背过了身子。望着父亲长期弯曲佝偻的背,石头心中突然感到苦涩,刚到嘴边想要继续说的话硬是说不出去了。
一顿饭了,石头眼见父亲就要收拾收拾休息了不免心中焦急起来,恨自己心软,又想起这些天苦口婆心地劝说和父亲呆板的神情,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张口就骂:“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耽误了这么多天,我生意不要的啦。你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吗?天天守着你这个破船!破船!”石头说着说着猛地站起身,踢了船舱一脚,又觉得不解恨,拿起凳子就摔。夜里鸦雀无声的海面上仿佛炸起了一道雷,海水拍打着渔船的铁板,渔船摇摇晃晃,躁动不安。老父亲冷眼扫了石头一下,扶起板凳,从口袋里缓缓抽出一支烟,从口袋摸出一把掉了头的打火机,试了好几下才点上了火。
父亲呼出一缕烟,望了望窗外又恢复平静的海面,说:“我跟你走。”
“啊?”石头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三步并两步急促地绕到父亲面前,想确认一下眼前的还是不是他头发花白的老父亲。“我说,我跟你走。”老父亲说完叹了口气。“那你……”石头有些疑惑,“之前没答应你,是因为这海面上还有我放心不下的东西。这渔船跟了我几十年了,你在这船上长大,我也在这船上长大的,我舍不得呀。”石头沉默不语。“前些天我托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收我这船,总比放在这海上荒废要好。”“等了这么些天,可算有了消息,虽然出价不高,但这老船只要还有些用就值了。”老父亲边说边抚摸着斑驳的船身。“还有海里咱们养殖的鱼苗,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渔场,不稀罕我这点鱼,但我觉得它们就像我还没养大的孩子,放不得的。”老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放心吧,我把前两天刚到期的存款取出来了,给了你王叔叔,他答应我替我照看着。”“还有这大海啊,真是看不腻啊,从没想过要离开这片海,如今居然要走了。”“爸,……咱们有时间可以回来看看的,又不远。”石头难为情地说道。“我知道,但那不一样。孩子,你不明白,你自上学就去县里了,不像我们,大半辈子都漂泊在这海上。这海比亲妈还亲呢。”说完,老父亲笑了,石头看到从未流过泪的老父亲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石头和父亲将渔船交给了买家,父亲和买家交代了许多注意的事情,买家人很热情,让父亲放心。又同王叔告了别,王叔笑着拍拍父亲的肩膀,说;“真羡慕你呀,要去县里享福了。”老父亲点点头,也笑了笑。石头知道,父亲也是羡慕王叔叔的。
临走时,父亲回头看了看海,太阳将海面铺染上一层喜幕,父亲说,这是大海给他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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