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后边没到黄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微的寒凉,知道衣裳不够了,但为着忙,没有加衣裳去。等把饺子包完了看看那数目差不多,这才知道许先生我们谈话谈得太多,误了工作。许先生怎样离开家的,怎样到天津读书的,在女师大读书民时怎样做了家庭教师。她去考家庭教师的那一段描写,非常有趣,只取一名,
可是考了好几十名,她之能够当选算是难的了。指望对于学费有点补助,冬天来了.北平又冷,那家离学校又远,每月除了车子钱之外,若伤风感冒还得自己拿出买阿司匹林的钱来,每月薪金十元要从西城跑到东城......
饺子煮好,一上楼梯,就听到楼上明朗的鲁迅先生的笑声冲下楼梯来,原来有几个朋友在楼上也谈得热闹。那一天吃得是很好的。
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时饼,我提议鲁送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的又不好,可是鲁迅还是在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
因为鲁迅先生胃不大好,每饭后必吃“脾自美”药丸一二粒。
有一天下午鲁迅先生正在校对着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我一走进卧室去,从那圆转椅上鲁迅先生转过来了,向着我,还微微站起了一点。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一边说着一边向我点头。
刚刚我不是来过了吗?怎么会好久不见?就是上午我来的收周先生忘记了,可是我也每天来呀......怎么都忘记了吗?
周先生转身坐在躺椅上才睡在己笑起来,他是在开着玩笑。
梅雨季,很少有晴天,一天的上午刚一放晴,我高兴极了,就到鲁迅先生家去了,跑得上楼还喘着。鲁迅先生说:”来啦!”我说:“来啦!”
我喘着连茶出喝不下。
鲁迅先生就问我:
“有什么事吗?”
我说:“天晴啦,太太阳出来啦。”
许先生和鲁迅先生都笑着,一.种对于冲破忧郁心境的崭然的会心的笑。
海婴一看到我到非拉我到院子里和他一道玩不可,拉我的头发或拉我的衣裳。
为什么他不拉别人呢?据周先生说:“他看你梳着辫子,和他差不多,别人在他眼里都是大人,就看你小。”
许先生问着海婴:“你为什么喜欢她呢?不喜欢别人?”
“她有小辫子。”说着就来拉我的头发。
鲁迅先生家生客人很少,几乎没有,尤其是住在他家里的人更没有。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在二楼上鲁迅先生的卧室里摆好了晚饭,围着桌子坐满了人。每逢礼拜六晚上都是这样的,周建人先生带着全家来拜访的。在桌子边坐着一个很瘦的很高的穿看中国小背心的人,鲁迅先生介绍说:“这是位同乡,是商人。”
初看似乎对的,穿者中国裤子,头发剃的很短。当吃饭时,他还让别人酒,也给我倒一盅,态度很活泼,不大象个商人;等吃完了饭,又谈到《伪自由书)》及《二心集》。这个商人,开明得很,在中国不常见。没有见过的就总不大放心。
下一次是在楼下客厅后的方桌上吃晚饭,那天很睛,一阵阵的刮着热风,,虽然黄昏了,客厅后还不昏黑。鲁迅先生是新剪的头发,还能记得桌上有一位黄花鱼,大概是顺着鲁迅先生的口味,是用油煎的。鲁迅先生前面摆着一碗酒 ,酒婉扁扁的,好象用做吃饭的饭确。那位商人先生也能喝酒,酒瓶就站在他的旁边。他说蒙古人什么样,苗人什么样,从西藏经过时,那西藏女人见了男人追她,她就如何如何。
这商人可真怪,怎么专门走地方.而不做买卖?并且鲁迅先生的书他也全读过,一开口这个,一开口那个。并且海婴叫他x先生,我一-听那x字就明白他是谁了。x先生常常回来得很迟,从鲁迅先生家里出来,在弄堂里遇到了几次。
有一天晚上x先生从三楼下来,手里提着小箱子,身上穿着长袍子,站在鲁迅先生的面前,他说他要搬了。他告了辞,许先生送他下楼去了。这时候周先生在地板上绕了两个圈子,问我说:“你看他到底是商人吗?”
“是的。”我说。
鲁迅先生很有意思的在地板上走几步,而后向我说:“他是贩卖私货的商人,是贩卖精神上的......”
X先生走过二万五千里回来的。
青年人写信,写得太草率,鲁迅先生是深恶痛绝之的。
“字不一定要写得好,但必须得使人一看了就认识,年青人现在都太忙了......他自己赶快胡乱写完了事,别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这费了多少工夫,他不管。反正这费了功夫不是他的。这存心是不太好的。”
但他还是展读着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来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济时,便戴起眼镜来看,常常看到夜里很深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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