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从小到大鲜有不唱歌的。不过,在幼儿时,大多五音不全,咬字不准,能随着音律哼哼,虽然如此,可那声音也是相当出色——因为,是一种稚嫩到滴水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特别悦耳。
对于唱歌的小朋友来说,完全是一种童心的飞扬,那时还不知道什么为好,什么为不好,也不知晓什么叫做怯场,只管唱,只管心情舒畅就行了。
我曾经就对着众多亲朋们大唱其歌,不仅引来一阵阵掌声,而且还收获许多红包,足够我享用一段时间了。
长大后,但凡学校组织节假日的歌咏比赛,也会登台上狂吼一阵儿,以发泄胸中的焦虑——学习生活太紧张,难得的松弛一回,也不管唱的好坏,尽兴而已。
真正学着唱歌,能听懂弄懂音乐的妙用,是在上大学时。有业余的培训班,也可缓解压力。
教我们的老师是从中央音乐学院聘请来的,美声唱法,声音婉转圆润,高音部犹如站在峰巅飘发的少女,中音区却像一个丰情万种的少妇,让人惊羡。我们的嗓子与她相比,得把喉咙砸劈了。
因为,没有比较的时候,自我哼哼还挺像那么回事,只要她一亮嗓,个个都惭愧无比,竟然不敢再唱了。她也挺不好意思的,因此,以后再教,不再轻易完整的唱,而是教些吸气运气的方法。
比如拔高音的时候,要从丹田发力,让丹田之气冲上顶门,然后轻松呼出。还说看着你们拔高音的时候,就是憋得满脸通红,显得很费力的样子。再看看那些歌唱家们,大都是轻轻松松将高音站了上去,而且由中音转换上去,自然而然,浑然天成。我们于是俱按照她的方法进行高音训练,果然有成效。
不过,舍友小A却总是提不上去,这位美女教师个别指导,方法多样,我们都很快掌握并且日趋完美,但小A依然在拔高音时,嗓门就变腔,特别难听。
不是唱,而是如驴叫,还怪里怪气,常常引得我们一阵哄笑。本以为小A就此放弃这高难度的动作,毕竟人各有别,达不到要求,也不勉强,可小A就是一万个不服气,非要把这高音征服不可。
而女教师也是个倔犟头,按照她的说法,指导别人时,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今儿就拿他开刃,也非要让小A完美站上高音区不可。怎奈小A确实资质忒差,成效甚微。正当我们一边吃着瓜,幸灾乐祸,看着他俩如何收场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一次,女教师在指导完小A拔高音又一次失败后,俩人都有些沮丧,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忽然悄声问小A:“你平时最恨谁?”
“什么?”小A吃惊得瞪大的眼,不解的望着老师。
“我是说,你平时最最恼恨谁,是那种恨不得把他吃了的那种人。”女教师微笑着说。其时,我也在一旁正哼唱着,闻听此话,也觉惊疑,心想,这与恨谁不恨谁有什么关系呐?
不过,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却沉思起来。要叫我说,最恨的是那个黑脸教官,训练起人来,简直把我们当畜牲练。不近人情,整天板着个脸,仿佛欠他多少钱似的。
正寻思着,好像我与小A心心相通似的,就听耳边小A的咬牙切齿声,但声音不太大:“最恨那个黑脸教官。”
“当真?”女教师不动声色问。
“当真!”小A坚定地说。我也凑了上去,悄声说道:“对,就是这个黑脸教官最坏。我也特恨他。”
女教师粲然一笑说:“那好,你们就在心里骂他,心里的声音越大越好,底气运用得越充足越好。”
我与小A俱狐疑望向她。但她却一个劲儿提醒让我们快骂。既如此,那就在心底里骂吧。
小A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我也照做,然后俩人哼哼吼吼,语无伦次,也听不清什么内容,但心底明了是在痛骂那个黑脸教官。
在痛骂的时候,一幅幅画面在眼前展开:训练场上,黑脸教官怒吼着,手臂挥舞,越野路上,累得快趴下了,他在后面骂骂咧咧,催促快跑;泥水坑里,做五十个俯卧撑·····越想越气,越气我俩的嗓门越大,吼叫的音域越宽广,而人也觉得特别轻松。
在此时刻,女教师忽然将一首歌的高音拔了起来,我俩不由自主一块儿跟了上去,就听小A嘹亮的高音圆润悠长,如三峡纤夫拉纤时的浑厚高亢的号子!
女教师笑得花枝乱颤,纤细白晳的双手鼓起掌来,连连说道:“对,就是这样,站住了,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如是几次,小A的高音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我的高音则更加完美。
参加工作之后,我与小A每次到KTV吼歌时,就心里骂那个黑脸教官,每次高音都拔得很好,不仅如此,还觉得顿时卸却了所有的劳累,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焦虑,特别开心。但后来却让我们傻眼了。
单位顶头上司更换了,新来的却是当年教我们的那个黑脸教官。师生相见分外亲热。但是,我们一直拿他当靶子骂,心里毕竟有些虚,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他依然是那严肃的黑脸孔,办公室里关起门,板着脸说:“虽然是师生,关系自然比别人不一样,但是,工作面前一视同仁,还是老办法,干不好,与当年在学校训你们没两样。”
说得我俩倒吸凉气。可怕鬼就有鬼,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小心出了点差错,让他拍桌子打板凳训了个狗血喷头。拿手挥舞着,在我俩面前踱着步,倏忽转过身,冷笑着:“记住!类似的错误,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一块石头跌倒两次,那就是蠢驴了。”
然后又笑容满面说:“不过,也别有太大的压力。倘若心里不舒服,对我有意见,郁闷,就多骂我几次,恶狠狠地骂,就舒服了。但工作必须要干好。”
“啊!”此话一出,我与小A俱惶惑不已。难道我俩唱歌时骂他,让他听到了?不可能呀!这是我们多年的秘密,虽然骂来骂去,高音上去了,那歌越唱越好,对他的恨就不是恨,而是一种亲切的爱了。
因为,随着在单位工作的逐步深入,方意识到,正是他的严格要求,才使我们在单位进步很快,领导喜欢,同志们相处的也很和睦。与其说是骂他,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敬爱。果然如俗语所云:打是疼,骂是爱。
现在他怎么知道我俩骂他呢?心里一直疑虑,又心怀揣揣,工作更加小心谨慎了。
又一次执行任务时,干得特别漂亮,黑脸教官很满意,只不过小A在掩护我时,手臂受伤了,他因此还立了个三等功。我是搞了个通令嘉奖。黑脸教官很是兴奋,也有些过意不去。
便邀请我俩到他家吃饭。这让我们高兴坏了。要知道,领导请吃饭不到酒店,而是设家宴,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只有最贴心的领导才这样干。
驱车过去,一进门,他正在餐厅里张罗着,满满一桌酒菜。见我们进来,忙让座,宾主落席,斟满酒,方要举杯,就听厨房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好罗,最后一道菜来啦!”
随即就见当年教我们音乐的女教师腰里系着碎花围裙,双手托着一只大汤盆笑吟吟地走过来。
我与小A定格一般怔住了,酒杯举在半空,大惊失色又面面相觑,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女教师坐下,一捋乌黑的长发,笑着问:“怎么了?你俩!不认识我呐?”
我俩俱低头尴尬笑着,“当然认识,不过,不过·····”
“什么不过?”黑脸教官绷着脸,拿出当年训我们的语气:“只管骂,尽情的骂,骂得好,骂得妙,我就喜欢挨骂。这不,你们的师娘也是天天骂我呢,都骂好些年了。”
“噗哧”一声,师娘,也就是我们当年的音乐老师伏在餐桌上笑得花枝乱颤,一如当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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