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话题是名,此处的名,并不是指诸子百家中的名家或刑名家的名(也有名家属于墨家支派的说法),关于名家或刑名家的话题是相当艰涩的,总之,先避而不谈。
此处要谈的名,特指名这个字本身,或者具体一点,就是老子《道德经》中‘名可名,非恒名也’的名。
我们知道古汉语的用字是十分精炼的,这个名也是如此,如果去翻阅书籍,或到网络上查询相关解释,可以看到对于‘名可名,非恒名也’这句话,会有五花八门的说法:
“名,可以叫出来的,就不是永恒的名。”
“名,如果可以用文辞去命名,那它就是常名。”
如果说以上两个版本还没有太离谱,那再看看下一个:
“可得的名,或许是虚名。”
所谓附庸风雅,或者上海市井有一句俗语叫‘捣浆糊’,这便是了。
问题是,看了诸如此类的解释,你能明白‘名’指得是什么吗?明白了才怪!
古汉语之精炼的特点之一在于:一个字,往往既有名词性,也有动词性。
‘名’在此处的名词含义是‘字’或‘文字’,说得更细致一点,就是:用以对应特定事物的文字。
而‘名’的动词含义是:使之得名(说成‘命名’也基本讲得通),也就是未名(或未知)之物,以字而名之。
以上释义的动词部分想必多数人是可以接受的,命名嘛,如今也在用的词汇。问题在于,凭什么说‘名’就是‘字’或‘文字’。
要说明‘名’和‘字’的关系,倒是有一些古籍可供参考。
《礼记·檀弓上》有言:幼名,冠字。其中的意思是,人出生的时候是无名无字的,出生三个月后,会起名,而成年行冠礼之后,则由师长取字,即所谓冠而字之。通过这个步骤,便可以走入社会了。
《礼记·士冠礼》中也说: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前称名,他人则称字也。也就是说,一个人成年之后,长辈们所起的名,就不宜在社交场合直接称呼了。得取一个供平辈、晚辈称呼的新叫法,就有了‘字’。
以上两个例子中,可以看到‘名’与‘字’的含义已经十分接近。
造成些微差异的根本原因,在于被‘名之’或‘字之’的客体是人。人与物的不同点,则在于是否存在主体性和自我意识。举例来说,就是只有人才会自称,物(包括动物)是没有自称这回事的。而在古代中国‘自称’这件事情,是在行冠礼(成年)之后,才被赋予的权利。
想像一下你家的猫成年后有一天自称为‘虎’……
这种情形只能存在于采用拟人化手法的动画或电影中,倘若当真出现,绝对是霸占头条的灵异事件了。
因此可以作出这样的推论:在指代物的情况下,以上例子中的“字之”的部分便不存在了,只留下了“名之”的部分,于是‘名’与‘字’便二而一了。
不过,单单这样的例子恐怕不够,需要证明《道德经》中的‘名’与对应事物的‘字’之间的直接联系,需要的不仅仅是推论,最好有更直接,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虽然别的情况下并不十分赞成,但在考证古文这件事情上,最好的的方法恐怕还是只有“师古”了。也就是以古人为师。
而师古的原则,则是尽可能跳开宋、明两代,个人认为,宋明腐儒对传统文化的歪解,其危害性更甚于秦汉或五四的直接破坏(若有机会,这个问题以后再谈)。
很幸运,有一个唐代流传至今的证据,这个证据不在中国,在日本。
我们知道日本古代是没有文字的,汉字据考证于东汉时期传入日本,但由于文字系统和语言的不匹配,汉字在日本的流传仅限于皇家或贵族的官方层面,并没有广泛应用。
直到唐代,著名遣唐使空海依据汉字草书创造了平假名,另一位遣唐使吉备真备依据汉字偏旁创建了片假名。日本才算有了自己的文字。
那么日本的文字被称为‘假名’,汉字该怎么称呼呢?答案很单纯,日本人称之为‘真名’。
‘真’与‘假’是相对的表述,而‘名’在此处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字’了。
这篇文字的目的并不在思维论证本身,更不是再现孔乙己式‘回字四种写法’的迂腐,而是为探讨一种理解华夏文化的思维方式。
《易经》有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
汉字的发展,也经历了从某个高度抽象的原点出发,逐渐繁复的过程(其实许多现代文字都是如此),所以阅读古文,需要去体会,掌握某种‘一而二、二而一’的能力,这样才能进退有度,融汇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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