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篇文章形成之际我刚刚游完泳,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池水,一路涟漪地从泳池走到浴室门口。
我喜欢跳进泳池,不停歇地来回游,直到体力耗尽,才精疲力竭地爬上岸。因而,走向浴室的脚步少许沉重,一点绵软,仿佛双腿慢悠悠晃动着,把一楼的池水也舀了上来。
浴室里是怎样一幅光景呢?电吹风与鼓风机齐声高唱,左右逢源,抢占你的耳朵。呼呼作响声把人带进了不真实的嘈杂却宁静的诡异中,好似世界什么都没剩,只有那呼哧哧的风声。
空气里散发着粗砺的浪漫香味。还未从长发上飘荡过来的兰花味里中回过神来,眼前一黑,另带着柠檬气息的脑袋便直逼而来。跃过重重芳香,经过各式身姿,迎面便看见一双娇小、玲珑的乳,慢悠悠滑过眼前,晃进浴室。
二
在浴室里最收放自如的便属小孩子了。娇嫩的皮肤紧紧包裹身体,没有年深日久累下的无可奈何,也不见经年累月形成的戾气,就那么娇滴滴的带着懵懂,在浴室里纵情恣意地大声说笑。胸部尚未发育,行走不必遮遮掩掩。除却头发,全身莹白如雪,并无其他杂质。
小孩子眼神憧憬,好奇地看着成年身体来来回回。站在我对面的小女孩跟另一个小孩窃窃私语,不时用余光瞥向我,面上装作并未注意我。我有些尴尬,也有点气恼,两个小姑娘竟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议论我。低头瞅见自己身体,明白几分,大约是在笑我低垂的乳吧。
三
妙龄少女自然是浴室里最耐看,最引人注意的画面了。挺翘的双乳,紧实的肌肤,没有一丝赘肉,各司其职地呆在身体部位上。不像中年妇女,腰跑到了胯上,胸长到了腰上,一层覆一层。
她们朝气蓬勃地打闹,热情洋溢地争论,口中偶尔还会蹦出一两个脏字,那又怎样呢?她们年少正青春呢。
她们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没有人到中年的危机,没有锅碗瓢盆的冗乏,她们的世界一片光亮,生生把旁人的眼灼伤。在雾气缭绕的镜子前,少女用葱白玉手抹开那层白,纤指点开胭脂,晕染出缤纷的红,灿烂的火。真正美人如玉。
四
我拨了拨自己下垂的脸皮,不见太多皱纹,但肌肤纹理正窘迫地向下坠,正如我尴尬地站在豆蔻与古稀之间,进不得,退无能,茫然不知所措。因为经历世事,所以身体也有了些许成熟的韵味,味道不够辣,吸引不了早已三心二意的丈夫。
心智长大,情绪却变小,莫名其妙底憎恶一切新生的事物。从没有如此憎恨“地心引力“,那个拉着干瘪的乳房与幸福阈值直直跌进深渊的罪魁祸首。心理还惦念着少时爱慕的那个男孩,却不敢惦记儿时的梦想了。有希望就会成功地搜刮出更多的失望,只有破除希望的迷信,绝望地生活,才能免于受伤。
我脱下湿漉漉的泳衣,换上宽大的黑衣,嘲讽年轻时的幼稚,以为有子有夫,便远离颠仆流离,却不知落在婚姻的坟墓里,怎么撞也逃不出去。
五
但我也是被人羡慕的对象。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脸上挂着苍然的笑,一弯唇,一抬眼,各种线条便横七竖八地凹凸着爬在了脸上。银色头发稀稀拉拉搭垂下来,让人不自觉想起染了农害的玉米地里东倒西歪的瘦小玉米上清清落落的几根银色的须。
她们不再谈论美肤,不再关心涨薪,悠长的一生就快划下句号,抓紧所剩不多的时日悠哉游哉地打发时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没有精巧的内衣服饰,只有勉强裹住身体的粗布单衣,衬托得松垮的双乳愈发摇摇欲坠。
或为买到廉价的油米而沾沾自喜,或为讨论新近的打折品而口若悬河,声音大而尖锐,四散在我的周围,仿若无数根细针扎向我。等到一切平息,我抬眼看到老太太扶着臃肿的身躯,蹒跚着穿衣。
六
在这个香氛四溢的浴室里,我经历了从稚嫩到年迈的狭长人生,体味了不同年龄的喜怒哀乐。站在浴室中央,静静看各色女人谱写自己的乐曲,或高扬,或低沉,或平庸,或卓凡,一眨眼,一回头,时光已溜走,只留下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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