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流夫还在等待。窗外的不知是狙击手还是什么侦察兵,他只知道外面一开始有声音,然后就突然没声了。正常人是不可能突然间改掉自己的姿态的,普洛流夫几乎可以确定外面的人是盯上他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趴了多长时间,他知道的是自己撑着地的双臂发热发酸,还有这场仗还在继续打着。普洛流夫可以撑很长时间,而欧列格可不一定。
对面知道他是谁吗,在这盯他盯了这么长时间?就算知道普洛流夫是何许人也,普洛流夫又不是库可夫,又不是查丹科,敌人又有什么可追着他不放的?普洛流夫心中想着这些,忽视了一个问题:外面没声,是有人还是没人?
活命很容易,但是普洛流夫想着当前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事。如果他不能及时回去,欧列格把仗打输的几率会更大、苏军会被赶出海德堡、盟军会夺回他们在德国的控制权、苏联两线作战可能就要丢掉一线。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时候,普洛流夫突然想到了:外面是不是实际上根本没人?从此开始,普洛流夫开始了与自己和命运的赌博。如果他出去,外面没人,那么他就能直接奔着欧列格的基地过去,指挥第二批部队——在一切都太晚之前;但是如果外面有人,还真如普洛流夫所想是个狙击手什么的,那他也就能活到他站起身来。
普洛流夫想着。他当然可以想法逃过一劫,以后再在战场上活跃;这场战役决定了苏联在欧洲能否继续立住脚,苏联接下来是坚守还是撤退。普洛流夫的大脑很快在一条人命和半个欧洲之间做出了抉择。
“好吧,让我看看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普洛流夫举起了双手,缓缓站起身。外面的世界映入他的眼帘。
驰名的解放运动(3)普洛流夫回撤
普洛流夫缓缓站起身.海德堡一如既往的明媚的阳光越过打碎玻璃的橱窗、打进他的瞳孔、映射在他的眼底、在他的脑海中晕开。海德堡本来柔和的阳光在普洛流夫看来却像是探照灯一样,他不知道在这强烈的光亮中隐藏着什么,到底是往常一样的宁静还是能够致他死命的子弹。
普洛流夫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发生姿态的变化。他不知道自己做出这般变化用了多长时间,他只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上的感受。海德堡的清风拂过他的军装,普洛流夫现在连这一点都能感受的出来,并感受的清清楚楚。但是他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这风是快是慢,拂他的军装拂了多长时间。在他周围的这一片小空间里,时间好像消失了。他站着、感受着、等待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但是他就是在等待着。海德堡的阳光继续打在普洛流夫的身上,既柔和,又无情。
普洛流夫的赌博已然开始。他的心脏就好像在天平的正中央,他的心狂跳着。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存活一端是死亡,任何一点儿轻微的印象都会让普洛流夫的心往其中一端跳动,天平随之倾斜,他的心便会咕噜噜地滚到其中一端去。在战火遥不可及的市区的另一端,清风习习,风和日丽;普洛流夫什么都听不见,但是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中疯狂的鼓动,嗵嗵,嗵嗵,嗵嗵。普洛流夫像突然失血过多一般感觉自己正在急速的坠落,他掌握住自己的重心,勉强着支撑自己能站起来。他就这样,摇摇晃晃的继续等着,等着。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的迹象。但是在普洛流夫这里,没有迹象就是一种迹象。
普洛流夫没有掉以轻心,他高举自己的双手摆出了投降的姿势,但是双脚却跨出了橱窗走出了店铺。他站在玻璃破碎的街道上,左右张望。碎玻璃、破店铺、载具残骸、火焰、坏掉的道路,一切都跟之前是一个样子,好像普洛流夫是刚刚挨完空袭似的。普洛流夫没有动。他继续站着,双手高举,侧耳聆听。
普洛流夫慢慢地挪步。一片寂静中,普洛流夫悄悄移动着自己的身形,从路中央挪到街角旁。普洛流夫停下,耳朵依然捕捉不到任何的异响。普洛流夫终于把手放下,拐过街角后,他像一颗打出膛的炮弹,朝着自己认为敌人绝不可能去的方向鼓足了劲狂奔。
清风不再轻柔,疾言厉色地从他耳边掠过,但是普洛流夫不以为意。风声对他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他的感官这辈子都从未如此机敏。声音、影像、气味,全都成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它们像电一样穿入神经,飞入大脑里,普洛流夫的大脑在一瞬间就把它们处理,在须臾之间分析运算,马上列出所有的可能性,并立刻从中做出判断,身体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把命令执行。普洛流夫跑得飞快,他喘得很厉害,但是他一点也不感觉累。
到了一个街角,普洛流夫快速停下了脚步,凑到了街角旁,三两下控制住呼吸,耳朵探测着蛛丝马迹。在无人的街区,动静是很容易被捕捉到的,三两秒没声,那么肯定没事。普洛流夫停、听、冲,一个又一个街道接连被他如此甩在身后。一片街区就是一个新天地,一片天地一片天地地闯过去,下一片天地是如此广阔,普洛流夫的眼前不再是街道,而是一条清澈的河,河对岸,浑浊的浓烟躁动着。
疲累像心脏病,普洛流夫停下脚步后,朝河和桥定睛一看,突然——就像一激灵似的——就站不稳了。腿直不起来,胸腔里像是充满了燃气,普洛流夫在无形地灼烧。
“我的妈啊……我才想起来。”普洛流夫摆出了犯了错误的样子,“感谢盟军的那空军指挥官真的以为我所有人都死得啥都不剩了。”普洛流夫不得不一边喘气一边喘字,“只要再有飞机往这来转悠一圈,噢——吧,完蛋。”
普洛流夫再度站起身来,这一片新天地并不平静。他面前是一座桥,这桥现在在普洛流夫眼里看着那么长,那么长;河也过于清澈,清澈得一块石头都藏不住。一道障壁横在普洛流夫和河对岸的战场之间。
普洛流夫当然知道这是屏障,但是他要回去。胸中的燃气已经差不多燃尽,普洛流夫的上半身又回复了平常的温度,他迈起腿,继续朝着河对岸走过去,他刚一路跑完,腿的强度已经不能够支持着他接着跑到欧列格那里去了。
过了桥,还是一片平静的小天地。这平静不会再长了。普洛流夫要是想回到欧列格的基地去,只能从基地两侧的两个入口之一进去,一边是满天飞的空军,一边是不知状况的陆战区。普洛流夫拿起了对讲机。
对讲机拿起了,杂音传进了普洛流夫的耳朵。耳机里是代表着对面没有人的白噪音,这声音跟远处的枪炮声混合起来,构成一幅不详的声音的图景。不知道怎么地,欧列格联系不上,普洛流夫只能靠他自己。
欧列格不可能是在前线被敌人打死了,他又不像普洛流夫这个愣头青。最大的可能是他现在忙着什么别的事,没工夫接通讯,或者是干脆就不在对讲机前。如果他是去救火了,他是有可能在西线,还是有可能在东线?欧列格在哪,哪里无疑就更危急,但是在最坏的情况下,欧列格可能是抱着顾此失彼的准备的,或者干脆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普洛流夫的毛病又犯了:凡事先往最坏里想。他从来不会转念想什么更好的转机,他每次想着“不能这样吧”,他就会更深刻地明白什么叫怕什么来什么。普洛流夫竭力停止自己大脑的胡乱运转,想把自己重启,重新开启自己的思维,重新开启自己的感官。
普洛流夫遮住自己的耳朵一阵子,又放开,他的听觉再次苏醒。西北部,众多的炮火声合流,形成战争的海涛,浸泡冲刷着海德堡,像是一朵不怒自威的雷云。东南部有敌人的空军在,而且那地方房屋树木都不多,一旦来了什么飞机,他根本无处可躲。普洛流夫突然庆幸起欧列格的总部没有在中间开一个门出来,不然要是正面都变成战场,普洛流夫怕是桥都过不来了。
侥幸的想法给普洛流夫提供了侥幸的机会。他马上就抓住了不起眼的重点:正面不是战场。他可以先顺着桥的方向走,走到基地的墙根底下,然后再绕着墙摸进欧列格的基地门口。如果这么行动的话,普洛流夫已经想好下一步了。欧列格在基地的围墙内部造了一圈磁暴线圈,以欧列格的性格,他是不可能放着这玩意不用的,而如果要用的话,就一定要把敌人放到家门口。风险太大了。普洛流夫再一次站稳,然后重心前移,准备朝着基地的西南走过去。基地的防空火力也不是盖的,普洛流夫走在围墙底下就相当于走在防空炮底下,敌人是不可能冒着损失一队飞机的风险来收拾一个站在防空范围内的一般军官的。普洛流夫的身心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行吧,这很容易。”普洛流夫就在回军营的路上这么告诉自己。“他们一伙打一边,我走中间,这很容易。”敌人没有放着自己战场不管却千里奔袭派军队去帮盟友的可能,就算是空军。普洛流夫这么想着,但是自己却依然在找楼跟,找屋檐,还看天。在普洛流夫靠在楼跟底下,打算最后看一眼天上的时候,一队维和轰炸机远道而来。
天敌来了。普洛流夫就像见了天敌一样,他赶紧跑到楼的背面去,好像这样轰炸机就绝对看不见他似的;他支棱起耳朵想像之前那样让声音和听觉帮自己——再帮自己一回,但是这回普洛流夫的耳朵不再像灵敏的接收器;飞机离得越来越近,普洛流夫还是什么都听不见。有那么一两秒钟,普洛流夫甚至开始考虑这队飞机是不是凭空消失了。
飞机喷着尾焰,把大地、房屋和普洛流夫甩到它们身后去。这队飞机一共四架,不像是实施战略打击的小队。它们是飞往西北的。
两种可能横在普洛流夫的心头上。第一种是欧列格在那边发挥的确实不错,一打二打得一家要死,非得另一家去救场。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普洛流夫在这种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把情节或线索继续拼下去,然后自己又宁愿不相信,把自己置于一种奇怪的矛盾中,总是解不开。
但不是这次。普洛流夫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答案,一声巨响和大地的一阵颤栗把他的疑虑都冲得烟消云散了,普洛流夫顺着声音的来向看回去,看到欧列格基地外围升起了一股蘑菇云。对面的空军到底能力是何种地步,普洛流夫不用再想了。
“老天,他们把超级反应炉给炸了一个!”
普洛流夫现在才想起来欧列格的基地外围还有几个防御十分不完备的大型电厂,现在他要注意的不仅仅是会不会被敌人盯上的问题。就算真的没被敌人盯上,要是自己回去刚好赶上超级反应炉爆炸,那他就白回来了。欧列格的基地,一边被压在家门口,另一边差不多已经相当于失守,普洛流夫有点担心自己回去之后会面对一个什么状况。
一想到状况,普洛流夫就想到战局、就想到德国、就想到欧洲、就想到苏联。不用再多想了。普洛流夫已经把优先级全都划分得明明白白,他决定尽速回去。换句话说,安全另说。
刚才跑得太狠了,普洛流夫已经跑不动;他用足了力气,腿终于正常迈出去了。如果就这么一步一步迈,他不知道要这么迈多少步才能迈进基地;普洛流夫要回去,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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