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1038年-1110年),汉族,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文港乡(今属南昌进贤县)人,著名词人,晏殊第七子。他出身名门却仕途坎坷,困顿潦倒又清高孤傲,品行耿介正直,不徬权贵,不趋流俗,有一颗忠纯真挚的赤子之心。
其词风浓挚深婉,工于言情,语言精练,使小令的艺术技巧达到了新的高度。他与父亲齐名,世称“二晏”,不过,在很多评家眼里,他的成就超过其父,尤其是言情词方面。有《小山词》一卷留世。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双调,六十字(或五十八字)。上下片对称,各五句,均为三平韵。
却来:又来。小蘋(pín):蘋通苹,歌女的名字。心字罗衣:古时女子穿的衣领形如“心”字样的罗衣。彩云:此指小苹的身影。
词意:
宿醉梦醒,只见楼台紧锁,帘幕低垂。去年的伤心往事不自禁地涌上心头。那天微风细雨中与小苹痛别后,我在簌簌落花中幽幽独立,呆呆地凝望空中盘旋的双燕,羡慕着它们的成双成对。
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她穿着绣着两重心字的罗衣。琵琶一曲,倾诉的都是少女情思。如今明月犹在,只剩下她如彩云般朦胧绰约的身影,在飘逝归去前,依稀还在久久徘徊。
上面的译文,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差强人意,不过挖空心思杜撰拼凑而成的方块字,甚至有点狰狞的味道,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所谓江郎才尽,说的就是我自己。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多么凄美的意境,一经翻译,味同嚼蜡,不但语境顿失,意象破坏,连想象的空间也消失殆尽了。
如果说晏殊《浣溪沙》中“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那种伤春怀人的格局更大,那么晏几道的上面两句在沉挚悲凉中更显得凄婉动人。
晏殊词风富贵典雅,晏几道虽说仍是婉约一派,但词风清壮顿挫,语浅情深,加上造语工丽、秀气神韵,自“能动摇人心”(黄庭坚语)了。
据晏几道《小山词·自跋》里说: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苹、云几个歌女,晏每填一词就交给她们演唱,他与陈、沈“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后来,“君宠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传于人间。”可见晏跟这些歌女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首《临江仙》就是他诸多怀念歌女词作中的一首,抒发了他对歌女小苹的怀念之情,写得低回婉曲,荡气回肠,体现了小山词固有的深婉、顿挫风格,可以说代表了词人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经典之作。
晏几道是北宋词坛边缘化的存在,尽管乃父贵为宰辅,他却全无晏殊的遗传因子。或许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即使后来家道中落,他也断然不肯放下那份矜持自尊去阿奉乞怜他人。他既没有钻营名利的私念,也无趋炎附势的本事,更没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甚至连应对基本人间关系的情商,他也没有。
在他内心世界,填词就是一切,歌女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从来不想、不会也不屑关注那扇窄小门扉外的滚滚红尘和狗苟蝇营。
就这样,他在自己构筑的精神世界里踽踽独行,断然不顾外界的非议,一味沉溺在某个歌女的一颦一笑中,痴痴地品咂一次次离散带来的心灵伤痛。
如果说柳永是离经叛道、狂浪不羁的浪子,那么晏几道则是一个具有赤子之心的单纯孩子;如果说柳永还会借通俗的名义偶尔消遣一下那个时代的娱乐明星,那么晏几道则是把那帮歌女奉若神明。
所以,晏几道虽然与柳永一样被疏离于正统的精英文化之外,但柳三变的我行我素无所畏惧中多少带了点叛逆和自嘲的成分,只有晏几道在自己营造的真、爱、美的情感王国里流连忘返、舍生忘死。
他像极了红楼中的贾宝玉:除了爱恋,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多去计较、费心。
清平乐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锦书:书信的美称。《晋书》记载,前秦苏若兰织锦为字成回文诗,寄给丈夫窦滔。后世泛称情书为锦书。
词意:
我百般挽留,他还是在醉意朦胧中解缆决绝而去。只见船桨一划,碧波荡漾,小舟转瞬消失在黄莺晨啼的阳春烟景里。
渡头的杨柳翠绿碧青,枝枝叶叶都仿佛渗透着我的离情。自此别后不要再寄书信,画楼欢情不过逢场作戏,终究只是虚幻无凭。
小词运用对比和白描的手法,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一个女子痴中含怨的微妙心理,刻画出她多愁善感的美好形象。
平心而论,相较晏殊,我更喜欢晏几道的作品。或许他的词更像一根心弦,一经拨动,便能流淌出柔情万千的旋律。
从他《小山词》自序中可以看出,他一生最愉快的时光应该是和友人沈廉叔、陈君宠以及后两位的家妓莲、鸿、苹、云一起度过的。这四位女子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也满足了他对美好爱情的所有想象。
是的,想象。
即使内心爱意萌生、波澜四起,他和歆慕的情人也总保持着一点足以产生羞涩的距离。他似乎永远处在初恋的状态,腼腆中隐含着忐忑和焦灼,在描写他心中的女神时全无半点轻浮的口吻。试看他《采桑子》下阕的几句:
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试拂幺弦,却恐琴心可暗传。
明明朝思暮想、相思无限,却还担心琴声泄露了心事。
越喜欢、愈在意,反倒不敢轻易表白,结果自然在患得患失中陷入暗恋的境地。
暗恋,恐怕是一切恋情中最值得咀嚼回味的一种情愫,似乎小晏就很享受这份暗恋的味道,这个多情的小男生!
当然,凭小山的才情和显赫的家世,除了朦胧的爱慕之外,他自然也能收获大胆的恋情。
然而随着父亲的升谪生死,晏几道的人生同样经历着几番去留与跌宕,也因此与那些歌女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所以,晏几道再重情重义,他终究也有身不由己之时。
于是在他的笔下,离散成了常态,回忆成了自慰,一旦欢会,自当倾其所有,生怕一不留神,再错过片刻的美丽。
这不,他这次又不得不与心仪的女子在杨柳依依的渡头挥手作别。
不忍不舍外,她再也抑制不住怅恨的泪水,在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埋怨道:以后再也别寄什么书信,青楼妓馆本只配逢场作戏,云雨之欢就如一场春梦,过后无须自作多情。
但,她真能忘了与他之间的情缘,冲破那张千丝万缕结成的情网么?很显然,最后两句只是她一时的负气之言。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正因为爱得执着,才会如此烦恼,才会幽怨无尽。
突然就想,很少有人会在爱人离自己远去时抱着一份宽容的心态,大多数人恨不得把负心人咬成碎片来祭奠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
也是,过于激烈的情爱很可能转化为尖锐的仇恨。
所以,对待感情,既要认真严肃坦荡真诚,又要控制好尺度,避免在爱和恨的边缘上疯狂起舞,失去平衡。
姑娘,你真的错怪了他,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如果可以,小晏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和你朝朝暮暮、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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