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诗受到特殊重视,词却一直受到某种程度的轻薄。词之被轻视虽是其不幸,在另一种意义上却是幸事,因为作者们反而因此卸下了做诗时惯穿的那些庄重礼服,换上自己喜欢的便装,没有顾忌地尽量抒发自己心底蕴蓄之情,形式上也解除了峨冠博带的束缚,只求赏心悦耳,随意采用新鲜活泼的语言、“里巷”“胡夷”曲调,使作品另具一番活跃生命力。
正式宣布词之独立地位的是李清照,其标志是她的大作《词论》问世。她鲜明地把“别是一家”的词的招牌挂了出来,阐发了词的特殊创作规律,勇敢地把那些“学际天人”的大学问家、诗人、文章家视为词的门外汉,睥睨一切,大有惟我独尊的豪概。南宋王灼说李清照女士: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自古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这些话可以帮我们窥见李清照为词的调度艺术成就之高,以及其作品反传统的独立鲜明精神。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里的句子,你看看有婉约的影子吗?李煜,天资聪颖,精究六经,洞晓音律,工书善画,艺术精通之全才。最大的不幸,就是他这种人竟然做了皇帝!做皇帝有啥意思啊,最终从小皇帝沦落为北宋囚徒,他词作的主要成就应该在入宋以后,所以我们把他列入宋词大军。这一来不要紧,宋词按成绩排名次,被他抢走了一个名额,而且这个名额还很重要。
当然,还可以把李清照请出来跟他做个并列冠军,正好一男一女。李煜词的无比可贵之处,在于他至情放任、本色纯真。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又说:“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豪放”一词不用解释,其义自明。豪放之作在词坛振起雄风,似乎是因为词人在词中注入了强烈的爱国精神,唱出当时时代的强音。这种强音最可贵的,是进取和奋争的内核。留下名来的豪放派,仍以不得志者的愤慨或旷逸者的疏浪为艺术特征。
从辛弃疾、苏轼词作的成就,可以看出上乘词作的风格即使有所偏胜,通常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一个框子框起来的。豪放而含蕴深婉,婉约而豪气潜转,峥嵘生妩媚、婉转出利齿,平易而致永,等等,仍为词艺追求的极诣所在。也有难以归派的,比如姜夔,就是一名兼具两派特色的词之大家。
倘若以存世数量比,辛弃疾无疑是词家第一,但文学终究不是数学,否则乾隆就是有史以来的头号诗人了。要真要在词家高低上做文章,首先应该有相对系统的理论做其支撑,比如张炎用“清空”做判别器,王国维以“境界”为测量仪。
诗词是一种对生命的体验,不同人虽然有不同经历,在体验过程中,却完全可能殊途而同归。这种体验大约只可意会难以言传,那种拨人心弦的体验,是那么的质感铿锵,那么得点灵刺穴,高山流水,知音暗合。
或许还是该说说苏轼苏东坡,这位诗、文、书、画、词样样精通的全能冠军,不少词作可谓脍炙人口,比如那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中秋词一出,以后几乎没人再敢对中秋有其他想法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宋词之美,毋须赘言。你只消对它有所亲近,就一定不会失望。你的案上,可能正摆着一本薄薄的宋词选本,即使你只是注视它一眼,也应该能感到那一股清凉美好的、空谷幽兰般的书香,正轻轻地散发开来。
当我们于千载之下,从墨香古卷间重拾那个烟波浩渺的朝代,诗人词客的心曲,那种愁,那种苦,那种恨,那种憾,似大江奔放,又似小河混混,从辽阔幽远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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