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看到《我的母亲》这个题目时,脑海中首先出现的就是小时候母亲手持木棍揍我的情景。
都说父亲就像是一座默默无言却沉稳的山,那么在年幼的我眼中,我的母亲大概就是一座火山吧,还是一座不定时喷发的火山。直到后来我学到了“更年期”这个词,才算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小时候的我笨拙,内向,长得也普通,成绩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最差的就是数学,为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可是吃了不少的“木棍炒肉”,幸好我家周围木棍来源充足,不至于让我亲爱的母亲“弹尽粮绝”......
在我的印象中的每次挨揍,母亲的手都犹如钢铁浇铸而成,特别有力,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只用一只手抓住我,然后干净利落地用另一只手拿着棍子揍我。不论我怎么可劲地上蹿下跳,都挣不开。
所以母亲在我的心中就成了力量的化身,我总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总之我是没有一次成功挣脱的,只好扯开嗓子鬼哭狼嚎,毕竟哭得大声点,说不定能打得轻点呢,是吧?
我初中以前的成长史简直就是一部血泪挨打史啊!我的父母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才子”的那一套。
据我母亲宽慰我的话,我两个哥哥挨的打比我的还要多,还要凄惨,为了他们的面子,我这里就不细说了。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因为数学没考好,挨的打最多外,我母亲还因为我看课外书打我!没错,就是这样。在父母的眼里,除了教科书以外,一切闲书都会拖累我的学习,于是我经常跟他们斗智斗勇,满屋子找地方躲起来看书。
其实我的父亲虽然打得少,但是该下手时也没心软,但这里我还是继续说我的母亲吧。
小时候我不是个讨喜的性子,做事也不利索,一听到母亲喊我的名字,我心里就忍不住抖三抖。
“婷婷!!”
“啊!?”
“把厨房的篮子拿给我装菜!”
“哦!”
不论我在屋子哪个角落,都立马连滚带爬的去给她找东西,偏偏翻来翻去的就是找不到。老妈不耐烦了:
“怎么还没找到!?”
“我...我找不到啊啊!”
“找个东西半天找不到!@#$^&%!$#*&%¥&@34%#!”
垂头丧气的我挨完训后,默默走开。
好在上了初中以后,母亲基本上不再动手打我了。虽然她一直笃信“棍棒教育法”,虽然她没有上过几天学,但她还是非常明事理的,这大概就是劳动人民天生的智慧吧。
棍棒教育其实并不可怕,而母亲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心理上的创伤,这些创伤一直伴随着我长大,直至今日,我还未能彻底痊愈。小时候的我对母亲其实是满怀怨恨的,虽然小小的我不太理解什么是“恨”。
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太大,正好又遇上了更年期,母亲对我的学习虽然并不放松,但对我的心理健康却从未注意过。她冲我发火时,骂起我来可以说是口不择言,而对我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我的自信心了。
她总是带点狰狞地冲我咆哮:“你这人性格这么古怪,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你!你注定孤老终生!”。
即使我那时候还小,但处于本能地,我很害怕不被人喜欢,每被母亲这样骂一次,就仿佛在我小小的心灵上套上了一条锁链,那条锁链叫做“没人喜欢你”。
每个孩子最初的自我认同都来自于身边最亲密的人-父母。小小的我和小小的自我就这样被母亲肆无忌惮的言语伤得体无完肤,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值得被爱,总是小心翼翼地去触探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一旦遭到拒绝,就缩回自己的壳里不敢再出来。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那些刻薄的言语开始模糊,受过伤的地方开始结疤,然而这些伤害早已在我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越来越不擅长人际交往,越是努力想要融入集体,反而越是因为过于刻意而被排斥。
想要显得风趣,说出来的笑话却干巴巴的,无人应和;想要表达友善,却因为自卑而变得像是讨好;想要与众不同,却害怕被人嘲笑不是一类人而拒之门外。
这样的折磨跟随了我很多年,让我面对人际交往时总是那么笨拙,那么不知所措,看起来越发显得小气,越不被人接纳。
我能怎么办?我能向谁求助?母亲给我的感觉始终是冷冰冰的,硬邦邦的“钢铁巨人”,我既惧她又怨她,我以为她的心中是没有爱的。
这种“钢铁巨人”般的形象一直到我高中时,才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时我的侄子才两岁,正是学会了跑以后调皮捣蛋的年纪。由于一时疏忽,他顽皮地把钥匙塞进电源插孔里,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伤的不轻。
母亲很自责,就医后,每天坚持给他的小手涂一种黑乎乎的药膏,但那双手好长时间都是坑坑洼洼的。
就在伤口刚刚愈合时,坐不住的侄子有一天在客厅里绕着一把凳子欢快的转圈,一不小心,扑倒在地,手指上呲出一道鲜血,停都停不下来,他吓得哇哇大哭。
母亲和我就在旁边,也是慌得手忙脚乱,一个赶紧去抱他,一个赶紧去拿大堆的卷纸过来给他止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堵住血再说,卷纸被染红了一大片,我慌乱中抽空看了一眼母亲。
她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强硬到刀枪不入的母亲的眼泪。
母亲抱着侄子急匆匆去看了医生,好在医生说那如同喷泉一样冲出来的只是淤血,没什么大碍,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母亲在我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钢铁战士形象崩塌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她也有爱,她也是个普通人,她的心也会痛,她也会哭。
多年以来,因为找不到人倾诉我心中的伤痛,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它压在心底,忘了吧,忘了就不会痛苦了,让自己的感觉不那么敏锐,就不会痛苦了。
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让我的感情变得越来越麻木,看不到母亲对我的爱和付出。我忘了母亲带给我的伤痛,也忘了那每次上完晚自习回来放在电饭锅里保温的饭菜,忘了每当冬季来临时,变魔术般加厚的被褥,还忘了每次在我嗫嚅着告诉她学校又要交钱时,她为难的表情和事后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皱巴巴的人民币。
我都忘了。
犹记得母亲五十多岁时,还能一手提一箱子鸡蛋健步如飞,我要上前帮忙,她斜睨着我的说:“走开走开,你赶紧去找找路,别在这里碍事。”
我摸摸鼻子,委屈地走开。
后来母亲六十岁了,脾气日渐柔软,再也不轻易“火山喷发”了。生气了也只是颇不耐烦又傲娇地来一句:“懒得跟你说!”
现在母亲快七十了,看着她头上的白发逐渐增多,我心里开始感到恐慌,怕她老得太快,怕时光太无情。走到这个年纪的我,终于开始有了淡淡的离愁。
时光啊,你再长一点,再慢一点,再对我的母亲温柔点,她已历经风霜,请你对她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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