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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生不喜欢回老家过年。
每年年末,同事聊起回老家过年,树生就打哈哈。说,老家过年琐事多,有各种应酬,烦死了,不回去。其实,树生心里明白,不回去,是害怕见到母亲日渐苍老的脸庞。
这一年,母亲八十三。八三八四,人生的一个门槛,过了人就长寿。快到春节时,母亲托幺叔电话过来,问树生春节回家吗?
树生嗫嚅了一下,想说不回来。电话那头,母亲很是期待。树生沉默了半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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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来一周,初一拜访村中长辈邻居,剩下几天都走了亲戚朋友。树生心里说,终于熬完了。临行前一晚,树生陪母亲在火坑边唠叨家常。
火坑里的柴烧得噼啪作响,炙得树生暖洋洋地。母亲说:“这是上屋后的老茶树林砍的。茶林坳背的凤仙婆娘走了,新屋里的老林头也走了,村里也就我年纪最大。”
昏黄的柴火一亮一暗,映着母亲青白的老脸,树生突然有些不舍。应道:“要不,你过来我那边住住?”
“习惯了乡下生活,怕脏了你的地”母亲回答道。
树生又是一阵心疼,讲了很多。母亲应承不过,答应再晚一点,等天气热起来就南下。可树生知道,这一晚,也就不知晚到什么时候。
这一夜,树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树生陪着从未南下的母亲,看过大海,逛遍岭南名园,还有买了多年的自主楼房。树生笑了,眼里噙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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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出门,母亲不断叮嘱树生,在火车上不要饿着,多吃水果;路上小心点,不要和陌生人谈话;工作不要那么冲动,要与人为善。
树生故意装作不耐烦,不断打断母亲的话。说:“我都快四十岁人了,膝下开了口,会注意的。”母亲不以为意,一再叮嘱,还顺手提给树生一袋鼓鼓的乡货包裹。
临上车时,母亲往树生包里塞200块钱,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树生不同意坚,决不要。推来推去,母亲硬是要给,拖着他左手不放。树生有点生气,一甩胳膊,母亲一个趔趄。树生感觉母亲身子跟往年不一样,有些飘。
母亲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了,往后再也不给谁压岁钱,你就替孩子收着吧。
树生没有想到,这是母亲用钱给小孙女表达疼爱,是最后一次诀别。在今后多少个梦里,树生一梦到母亲给钱的场景,就泪流满面。醒来,不断悔恨为何当初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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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顺德,树生妻子打开包裹,有熏了一个冬季的腊肉,有对面山上毛竹林新挖的冬笋,有一些土鸡蛋和擦菜。
母亲在乡下农村,没有收入,靠树生寄回来的一些钱过日子。就是这些平时孝敬不多的钱,母亲还拿出来买了新鲜猪肉,腌制成腊肉,让树生慰藉乡思。又买了20多只小鸡,用剩余饭菜喂养,长大了存土鸡蛋,只为树生在异乡城市里能多吃一口有营养的土鸡蛋。
妻在一边数着乡货,树生眼睛红红地。决定今年孩子放暑假,这一次一定要接母亲过来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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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终究没有迈过八四这道槛。去世的那一天,是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时。树生千里奔丧,一路不断悔恨内疚,为何不多陪陪母亲,为何不下定决心接母亲南下小住。快到老家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内心悲痛,嚎嚎大哭起来,哭声飘荡在整个村子上空,久久不散。
丧葬结束后,临回顺德工作,幺叔陪树生谈话。幺叔说,你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坐不了长途车,八十后更不敢远行。不是她不想来你那,是怕其他叔伯兄弟责怪你。树生眼睛又不禁红了。
后来,每逢春节,树生在忙也要回老家。大年三十给母亲上上坟,祭祀一些烟酒,再挂一串爆竹,默默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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