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柴火兄弟是有一个微信群的,好多年前建的,后来芳芳作为家属也入了群,刚开始五个人的群很是热闹,现在却冷清的找不到群。
李树当兵之后群里基本没有他的发言,我都忘了上一次他发消息是什么时候了。何理在一家小报社做了记者,挺忙的,也很少瞎聊,有啥事也只是和我私聊。所以群里最活跃的是我、满意和芳芳,但我实在受不了他俩在群里秀恩爱,最后也懒得搭理了。
“柴火兄弟”的群再一次置顶,还是因为许久没了消息的李树打破了群里的平静。
“过些天回家,约起来呀呀!”李树说。
还打着字呢,满意的消息已经到了:“哪天回来,我们去接你。”
李树:“就最近了,我提前说!”
满意:“好,到时电话联系,我和星域去接你!”
我已经懒得打字了,直接上了个鞭炮的表情,普天同庆。
接下来群里就是斗图大赛了,各种表情包直飞,稍晚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放下手机,回想往事,最后一次和李树在一起还是在峡谷村的听愿柳。李树把攒了一年多的硬币全部还给你许愿池,他许的愿望我至今记得真切,他说:“世事无常,愿柴火兄弟还能再聚,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
我却始终没有在群里看到何理的消息。
朋友们时常也总问我何理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答:“她说是元旦之前回来呢,快了。”
李想说:“回来你就终于不用守身如玉啦!”李想说着还带着那种贱贱的笑容。
满意说:“回来就好!”
芳芳说:“上次我也听她说元旦前回来,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兰姐说:“何理还说回来找我做头发呢,我等着。”
柴火兄弟时隔多年终于可以再聚了,一个都没少。
好像所有的征兆都预示着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我的心却没办法定下来。因为何理最近总说她好累,和她电话也匆匆挂去,有些时候根本联系不上。而何理的归期,再也没听她提及。
2
李树如约而至。
收到李树的行程,他下午五点多到达,我和满意老早就驱车前往火车站了,留芳芳一个人准备晚餐。
如果不是特殊的日子,芳芳是不会下厨的,她也是个小懒虫。但今天不同,今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芳芳和李树未曾谋面,却不知道听我、何理还有满意说过多少回了,在芳芳心里,估计早拿李树当朋友了吧。
我和满意抵达了车站的落客平台,李树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站。太阳已经在远处的楼宇里隐去了一半,天空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以保持它和车票一样的蔚蓝,城市的路灯和车流描刻着远处的街道,微风轻拂也不知来自哪个方向。
背靠着小汽车一侧,我遥望着城市,灯火之上是三三两两的星星,忽然觉得好安静,仔细一听还是那个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城市,想来我们是习惯了城市的喧嚣。
我和满意都挺急躁的,平日里我们总是不能等,受不了四五十秒的红灯,看电视必须跳过片头,爱一个人总是在第一时间示好,但当我们等一个老朋友,却是在心平气和的等待他。
等待是与时长无关。
不久,李树的车到站,我和满意凝望着出口。一别多年,我仍然记得那个高高个子憨憨厚厚的少年,人群之中我搜索着熟悉的脸庞,已经在幻想着我们相认时那双突然瞪大并坚定的眸子,以及咧开了嘴贴着两片花瓣似的深邃的法令纹。
然后我就真的找到了那样一双眼睛,他目光在人群里探寻,最后锁在我的方向,随即破口而笑。李树本就个高,现在又更加魁梧,他着一身少了肩章和领花的军装,步履坚定,一身正气凛然,吸引了人群中的不少目光。
李树加快了脚步,他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边是同行的女生。满意已经冲上去了,我却怔了一下放缓了脚步。
我放缓脚步,聚焦目光,多希望我刚才看到的不是真的。但,确实是真的。
在李树和那随行的女子中间,分明少了一只手。少了李树的手,他空落落的左手袖紧紧的攥在女生的手中。那女生死死贴着李树,眼睛里满是焦急和慌乱,时不时撑一下李树的身体,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失去了平衡。
满意一把抱住李树,李树用仅有的右手搂着满意,我也走到跟前,少了我之前想象的所有激动和开心。李树笑着喊我:“星域,我回来了!”
“手呢?”我只这么问他。
满意这才反应过来,从李树的怀抱里抽出身来,看着打着结的手袖心疼的说:“怎么搞的?手呢?”
“没了。”李树平静的说,满意眼里挤满了泪花,见我和满意心疼的样子,李树笑着又说:“没事儿!”他特意把“事儿”两个字拖很长,以告诉我们他真的没事,然后李树接着说:“还换了这个呢!”李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闪亮的勋章。
“你啊!就是笨啊,要这有什么用,我要你有手!”满意气的一拳打在李树的胸口,一滴眼泪还是没憋住。
李树的确很笨,为了别人,别说一只手,就是生命他也愿意付出,当初年纪轻轻的他选择当兵就准备好了做出牺牲。
但笨的人总开心。
“哎呀!真没事的啦!可不止换了枚勋章,还有这个呢!”李树反倒安慰起我和满意了,说着他笑嘻嘻的拉过身旁的女生。
“我对象!”李树说。
女生:“嗨!我叫茉莉!”
我们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女生,牛仔裤,小棉袄,她装束简单,也没有化妆,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很亲和,即使初次见面,也没有丝毫的距离感。
“你好!”我说。
茉莉:“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星域吧。”
我点点头。
茉莉:“不知道听李树说过你们多少回了,那你就是满意喽。”茉莉又看向满意。
“对,对!”满意抹擦了一把眼泪,平复下情绪来。
我说:“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儿回去说,晚饭都快好了。”
李树:“好,咱们走!”
满意:“等下,勋章么,别塞盒子里,得带着,让别人看看。”满意抢过李树手里的勋章,小心翼翼地别在李树的胸口,别好了又轻轻的抚摸一下,很是珍贵。
我:“对对,带着!给别人瞧瞧。”
李树:“嘿嘿,听你们的。”
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路上聊着彼此的经历,有说有笑,也有热内盈眶。我和满意再也没提及李树右手的事情,李树笑的很真实,看的出来现在的他很知足。
李树说他的手换来了勋章和茉莉,我们知道这从来都不是一桩交易,交易有事先的约定,而李树他牺牲的一只手是他的选择,他做这个选择时已经是准备好了一无所有,勋章和茉莉却是彼时未知的际遇安排。
李树是幸运的,他只是印证了那句老话,好人有好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在李树那里他就是简单的觉得值了,知足让他平和。
我们都没有说到手的事情,今天我们不说,以后也不会说,只要李树他自己不说。但是如果有一天李树突然想跟我们说说,千里万里,我都会来到他身边,听他讲一讲其中的苦。
3
我们一行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到了满意的出租屋,芳芳刚好把最后一道菜窜肉汤做好,正好吃饭。
一大桌子的菜,红烧肉、木耳烧鸡、清蒸黑鱼,再配几个小素菜和汤,丰盛极了,一进门满屋子的香味儿,还别说动了真格的芳芳还真是厉害。
要开饭了,总觉得少了谁。
我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给何理,依然无法接通,发了个消息给,她当然也没回,我只好望着窗外闪耀的城市发呆。
“进来吃饭了!”是李树,他拍拍我肩膀说。
“嗯!”我点点头随李树一同进屋落座。
的确是少了一个人。
桌子已经摆满了,唯独没有酒。芳芳知道我们没一个人会喝酒的,在酒桌上都是怂人,包括李树。
李树却默默打开行李箱,翻出一瓶酒来。
“来!陪我喝两杯!”李树说。
“啊?”满意听到喝酒立刻懵了。
我也立刻劝李树:“大家什么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喝了。”
李树:“你还别说,这几年别的没学会,会喝两杯酒了,哈哈。”
拗不过李树,我只好陪他喝点,李树也知道我的量,给我倒了小半杯酒,让我随意喝点,给他自己哗啦啦的倒了满满一杯,把我和满意都惊呆了。
不会喝酒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有的人是怎么能把那么多的酒喝掉的,更别提一口闷这种神操作了。
李树虽然没有神操作,但也是一口下去也是咕咚一声,我随意抿了两下就已经上头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悔了吗?”微醉的我握着李树耷拉着的袖子说。
李树很诚恳的摇摇头,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咽下去,长叹了一口气说:“何理也这么问过我。”
“你见过她?”我诧异的问,不仅仅我,满意和芳芳也好奇,突然都停下了吃饭,小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是的。”李树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何理也求我别跟你说,但是她现在很艰难,很苦,你得去帮帮她。”
“她怎么了?”我能感觉到我话语里的慌张,我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扶在满意的大腿上,像一个被审判的醉人等待结果一般焦灼。何理说过很快会回来的,现在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发了好多消息,打了很多电话,人间蒸发似的没了踪迹。
“她染上了毒瘾。”李树说,
“她染上了毒瘾。”每个字都像一根钢钉似的钉在我心上,一截一截的锤钉到心里的最深处。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家会说会心痛,难过就难过,心怎么会疼呢?现在我终于体会,原来心真的是会疼的。
我能感觉到我的无力,我使劲儿起身,瘫坐在沙发上,恍恍惚惚的继续听李树讲下去。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我我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这是梦,这是梦。”
我也希望这是梦,但我的判断告诉我这不是梦。
“怎么会呢?”芳芳说。
李树:“最开始是我公安部一个战友告诉我的,说我有个老乡吸毒了。”
“不会抓起来了吧?”满意担心的问。
李树:“没有,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戒毒社区。”
“你有她的地址么?”我打断了李树的话。
李树:“有的,发给你。”
我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动车票,继续听李树说下去。
李树:“何理在一家报社做记者,正在写一篇关于毒品的报道,她去戒毒社区采访一些正在戒毒的人群,也呼吁社会上的好心人帮助那些有心改过的吸毒者,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女孩。”
李树:“女孩二十来岁,却有了一年多的吸毒史,去过戒毒所、戒毒医院最后还是复吸了。何理遇到她的时候,她已有身孕,男朋友不见了,家里人也早就不管她了。女孩想把孩子打掉,你们知道何理的,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何理一边照料那女孩,苦口婆心的劝她别打掉孩子,一边寻求社会上的帮助。”
李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可有些吸毒的人是没有人格的,女孩表面上柔柔弱弱,实则不然,她在何理的水杯里投放了毒品,还乘何理不注意向她注射了毒品。”
李树说到这里,我更是心痛万分,芳芳气的把碗都给摔了。
“后来呢?”满意问。
李树:“后来那女孩复吸毒品,因为注射过量再也没醒过来,那可怜的孩子也胎死腹中。这件事对何理的打击很大,因此她消沉了很久,何理还在自责没把那女生照顾好,而何理她自己还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她已经有了毒瘾。”
李树:“我见到何理的时候,他在社区戒毒,瘦了很多,没什么气色,她说她很艰难。我问何理有没有后悔,她倒反过来握着我的空手袖问我后悔了没,我说我不后悔。”
讲到这里,李树一口闷掉了杯里刚刚倒满的酒,他皱着眉头嗒吧了一下嘴巴接着说:“何理拽着我的手袖,哭着跟我说,说她后悔啊,说那女人和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呀,说她本来跟星域说好的回家的,现在好了,可怎么回去呀!”
李树:“我告诉何理她做的是对的,我们不会怪她,星域也不会。可是我提到星域,何理哭的更狠了。她说这样回去对星域不公平,星域本该拥有更好的她。”
“星域!”李树喊到我。
我:“嗯?”
李树:“她说她爱你。”
我:“我已经订了明天一早的车票,我会带她回来的。”
满意:“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我:“不用,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吃过饭本来的安排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的,我很抱歉的告别了大家先回到寝室收拾东西,满意开车送我回学校,因为是明天一大早的动车,所以满意还得送我去车站的旅馆过夜。
“我先走了,兄弟你刚回来,本来还说和满意一起带你四处逛逛呢。”我冲着李树说,
“没事,明白。”李树拍拍我肩膀,他个子高高的,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沉重有力。
芳芳:“你可一定要把何理带回来。”
“嗯!”
4
回寝室的路还是那条翻墙头的老路,已是寒冬,围墙冰冷且干燥,有风刮的脸疼,月朗星稀,两片谈谈的云轻轻的游走。月光把校园刷的苍白,而围墙之外都是霓虹的斑斓。
我收拾好我所有的行李,并不打算回来了。
李想还在上铺的被窝里和对象聊的火热朝天,本不打算打扰他,想想还是拍了拍他被头,我说:“想哥,我走了,不回来了。”
李想甩开我膀子,不耐烦的说:“走吧走吧,不回来最好,再不释放释放该憋坏了。”李想还以为我要出去约会呢。
“妈的。”骂完我转身就走。
出了门,听到寝室里“嘭通”一声,还有一声惨叫,我一回头李想瘸着腿向我跑来,还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真不回来啦。”
“嗯,来抱一个!”我说。
李想给我一个熊抱,也没穿个衣服,不知道是冷还是摔疼了,抖的像个大傻子。
我:“想哥,走了啊!”
李想:“走吧,都走吧!我也走了。”李想后来就真的走了,他说一个人六张床太寂寞。
想当初刚到寝室,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李想呢。
我把收拾好的行李扔过墙头,满意在外边做接应,我艰难的翻上墙头,背后的校园里传来了一阵欢腾,我坐在围墙之上,凝望着眼前璀璨的城市,静静的听那片响彻校园的呼喊:“10!”
“9!”
“8!”
“7!”
“6!”
“5!”
“4!”
“3!”
“2!”
“1!”
“小梅,生日快乐!”
一群学弟学妹大半夜不睡觉,庆祝着他们小伙伴的生辰。
这个叫小梅的同学,估计明天学校的布告拦上会贴上你的处罚通知,我就祝你永远幸运快乐吧。
今夜年轻的人们尽情欢呼,他们庆祝生辰,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正值青春,也为我的青春倒计时。在那倒数的十秒里,我的青春之门缓缓的永远的关上了,并且是反锁的,并且没有墙头可以让我再翻进去。
我没有回头,纵身一跃,跳进了五彩斑斓的城市,而我的青春年少永远的丢失在墙角杂草丛生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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