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衫站在街口的桃树下,初春的阳光打在身上,氤氲了一层暧昧的绯红色。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配上这般春景,让陷在热恋中的人更加情动。
白初逢悄悄跑过去,明明站在了左边,却点的是孟春衫的右肩。
孟春衫一惊,向右回眸时,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佯作生气的模样。
白初逢笑嘻嘻的去哄她“我错了嘛,你看看我给你买的什么,三里香最好吃的草莓蛋糕,我排了半个多小时才买到的呢。”
见孟春衫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白初逢说道“你要是不要,那我可就自己吃了。”说着就要往嘴里送。
孟春衫见状便去抢,没想到被白初逢抱了个满怀。脑袋不经意间靠在了白初逢的胸口,只听见少年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这个时候白初逢反到害羞了,将冰激凌塞到了孟春衫手上,耳尖红透了,只是轻轻的去勾了孟春衫的小指头,不在说话。
孟春衫一路上舔着冰激凌,偷偷去瞄白初逢那双骨肉匀称,指节修长的手指,感觉十分有食欲。
一直到了教室门口,两个人才依依不舍放开了手。
孟春衫的同桌同桌平时软软糯糯的,像只小兔子,今天好像把眼睛哭红了,就更像了。
孟春衫平时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看不得人哭,便赶忙上前安慰。
问了好半天,她同桌才颤颤巍巍地从书桌里拿出封信来,手指不停地捻着信角,犹豫地说“春衫,这是四班韩岳霖让我给你的,还约你放学之后在小树林见面,让你给他个答复。”
孟春衫刚要将信拿过来,她同桌就紧握着信,咬了咬嘴唇,说“春衫,你要是不想去,就当我没说过这席话。”
孟春衫笑了笑,“不就是一有点权势的小混混嘛,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见一面怎么了,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封信果真不出所料,是封情书。
因为孟春衫比较低调的原因,所以学校里知道她谈恋爱的还真没有几个,发生这种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孟春衫虽然和同桌说的时候风轻云淡,但到底还是顾虑颇多。
放学后和白初逢商量的时候,白初逢眉毛一撇,俨然是副十分嫌弃的模样,说“喜欢你是他有眼光,但他怎么那么不要脸的骚扰你呢。”
孟春衫闻言笑了笑,“人家就给我写了封情书,怎么就叫骚扰了。再说了,你当初追我可是写了半个月的匿名情书,我还以为是变态呢。”
白初逢挠了挠头,说“我怎么就变态了,还不是那帮损货给我出的主意。再说了,我那叫锲而不舍,为爱追梦,他能跟我比吗?”
孟春衫看着他强词夺理的模样,附和说“你说的都对,谁让我喜欢你呢。”
白初逢就是一欺强怕弱的性子,如果你一直和他怼,他能揍到你无话可说,可你要是哄哄他,他就像被捋顺毛的狮子,不仅收起来那尖利的爪子,还打着滚求你摸摸他肚皮。
果然孟春衫的话一说,白初逢就怂的闭上了嘴。
但当孟春衫说要去见韩岳霖的时候,白初逢立刻不淡定了,问道“你忍心抛弃你帅气多金的老公,去见那个猥琐男吗?”
孟春衫挑了挑眉毛,显然对白初逢的自我定位不太赞同。
但又随即正色道“我主要是怕那个姓韩的为难我同桌,如果只是见一面就免了她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其次,我不喜欢他这件事跟他讲明白了,也省的他日后纠缠。”
白初逢听了她的解释,勉强同意了。
到了小树林,白初逢和孟春衫错出了一段距离在后面遥遥跟着她。
孟春衫看见韩岳霖的时候,鼻子闻到一股酒气,树林里没有什么阳光投下来,阴暗暗的,心里面像是有只秃鹫在盘旋,不像的征兆笼罩了晴空。
孟春衫攥了攥手指,强压住心头的不安说“我看到你写的情书了,但是抱歉,我不喜欢你。你长得那么帅,以后会有……”
孟春衫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韩岳霖嘲弄地说“你们女人就喜欢装矜持,来,让哥哥亲一下。”说完,醉醺醺的朝着她扑过去。
孟春衫扭头就跑,但来不及了,韩岳霖大力的抱着她,鼻息喷在脖颈上,温热中夹杂着股浓烈的酒气。
躲在远处的白初逢一早就看不下去了,又见韩岳霖得寸进尺的去抱孟春衫,心里的炮仗仿佛炸开了花,跑过去一脚踹在了韩岳霖心口上,将孟春衫护在身后。
白初逢还想上去打几拳,但被孟春衫拽住了手臂,回头看了看那双不安而担心的眼睛,白初逢心软了,指着韩岳霖说道“今天这事念在你初犯,我不和你计较,下次你再敢骚扰她,咱俩没完。”
说完拉着孟春衫想要离开。
韩岳霖捂着心口,不甘自己被下了面子,轻蔑地说“你以为我真喜欢她啊,我不过是看她有两分姿色想跟她玩一玩罢了,当谁稀罕呢。”
白初逢闻言咬了咬牙,挣开孟春衫的手,和韩岳霖扭打在一起。
韩岳霖本就没有白初逢长的壮,加之喝了酒,力气更是使不上,被人压着打。
当酒精带来的混沌感渐渐上了头,熏红了双眼,韩岳霖掏出了刀子。
孟春衫见状惊慌不已,赶忙去抢。
但两个人缠斗之间难舍难分,旁人很难介入。而当白初逢抢过刀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刀尖挑破了韩岳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腹部,大量的血溢出来。
白初逢惊慌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的模样。
孟春衫亦是无措的看着倒在地上痛呼的韩岳霖,而那些血像是从地上漫进了眼睛里,天空残阳欲落,尽是深红。
救护车疾驰而来,惊起了一林子的鸟雀。
“病人腹部伤口虽然不深,但因其本身患有溶血症,所以他的情况很严重,家属请做好心理准备。”
韩母脸色苍白的被人搀着,一边心疼自家儿子,一边又在咒骂白初逢下地狱入阿鼻不得好死。
韩父是当地的地产大鳄,在警局做协商,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不私了,白初逢必须判刑。
因为事发地在小树林,没有监控,虽然有目击者孟春衫,但因为她与白初逢关系密切,所以证词存疑。
盛夏一过,凉意初现的时候,判决下来了:白初逢以故意伤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在白初逢最好的十八岁,在那年一起相约去上同一所大学的前三个月,韩岳霖重伤,孟春衫退学,白初逢三年服刑。
世事无常,一念之差。那把刀子,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轨迹。
在当初白初逢和孟春衫谈恋爱的时候,唯一没有告诉孟春衫的是,他是一个单亲家庭,他只有一个患有心脏病的母亲。
而从知晓白初逢捅人后,白母多次病发。不过自孟春衫辍学去照顾之后,情况好了很多。
尘埃落定,无奈的接受现实。白母和孟春衫只能祈祷苍天,盼望和白初逢平安出狱时的相见。
可生活总是不如意的。那是白初逢狱中的第一个冬天,孟春衫拿了厚厚的被褥,又买了许多放的住的食物去见他。
虽情浓依旧,可两个人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孟春衫看白初逢,看他青皮似的头顶,看他有些疲惫的双眼,看他裂了的嘴唇,看他有了胡渣的下巴。孟春衫趴在玻璃上,贪婪的描绘着白初逢的一点一滴。
玻璃上多次被呼出的热气附上霜,模糊了两个人的面目。
时间快到了,孟春衫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等你。”
“好”,有人如是许诺。
孟春衫出了监狱,想到已有三天没见过白母,便驱车去了郊外。
街上飘起了小小的雪花,阴沉沉的天空压下来。
孟春衫去的时候,家门没有锁,半开着,客厅里没有人,只有卧室里有一点点声响。孟春衫将自己买的东西放下,抬手打开了卧室门。
白母捂住胸口,四肢僵直,手紧紧攥住被单,眼睛像门口铜狮子一样凸出来,嘴唇酱紫。
孟春衫以为白母犯了心脏病,赶紧去拿药,又拿了手机播120。
孟母起先没有什么反应,看到孟春衫要拨电话,立刻挣扎起来,大声喝斥。之后又像瘪了气的气球,忽然没了力气,口中喃喃道“没用了,没用了”,眼角有泪水滑落,隐没在枕头里,只留下湿漉漉的一小片。又大笑着说“全毁了,真好。都毁了,哈哈哈”,神态癫狂。
孟春衫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紧紧的抱着白母,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从日落到星河满天,漆黑的屋子里终于有了点动静,白母轻轻的将头靠在孟春衫的肩膀上,断断续续的说道“是韩家那边的人,他们给我注射了毒品,但他们都很谨慎,蒙着脸,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们就戴着手套,把我按在床上。”说着,她轻轻的颤了一下,“他们就把那一管小东西,那样小的一管东西,刺进我的皮肤,然后我感觉那东西游走在我全身。我很害怕,我求着他们,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她轻轻拉着孟春衫,说“我真的好害怕,可他们没人听我的。”
孟春衫轻轻抚着白母的后背,仰着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白母终于还是睡过去了。凌晨五点的时候,外面还在下,小雪花像精灵一样,在灯下飞舞,落下的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映照了月光,将一点点的光亮打在了白母脸上。孟春衫用指尖点了点白母的眼角,感觉着指腹下的纹路。良久,脱下鞋,退出了房间。
月光下,白母蓦然睁开了眼睛,呆呆的盯着天花板。
孟春衫在客厅扫视,但正如孟母所说,他们很谨慎,没留下一点证据。而因为白母家在郊外的原因,人烟少,且没有监控。
如果报警,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仅治不了韩家的罪,还有可能被人倒打一耙,说白母吸毒。
孟春衫抱住了自己,寒意从心脏冻到全身。
可更令人棘手的是,白母的毒瘾犯了。这样温柔的人,歇斯底里的喊叫,抽搐、暴怒,将干净整洁的屋子砸的一片狼藉。血管像蚯蚓一样爬满了胳膊,白发拧成好几股,湿漉漉的,不复往日的美好。
孟春衫不想送白母去戒毒所,怕他们照顾不周,也怕白母不适应或孤独,于是查阅了许多资料,给白母在家戒。
瘾犯的时候白母是识不得人的。最初几次,孟春衫舍不得绑太紧,但当白母挣扎开,就会将她死死掐在墙上。白母清醒过后,又是满脸疼惜。
一直到了开春,白母的瘾没戒下来,心脏却已超出了负荷,进了重症。
“她的心脏病很严重,无论是戒毒,还是继续吸,她都已经承受不了了。”
白母又一次劫后余生的时候,头发全白了,瘦成了小小一团,拉着孟春衫的手,说“阿孟,让我死吧,你知道那种连哭都哭不出的痛吗,我真的受够了。”
孟春衫安慰着白母,想要平复她不安的心绪。
但让孟春衫没想到的是,白母跳楼了。原来生活已经苦成了这副样子,不怕痛,不畏死,却俱生。
白母还有救,但她拉着孟春衫的手,拒绝再进手术室。
“孩子,我求求你让我死吧,我己经活够了。”孟春衫看着自己手上沾满的血迹,身体轻抖了一下,终于点下了头,签下了拒绝手术的协议书。
当柳树抽出第一棵嫩芽的时候,白母死了,她死前只有一个要求,不想让孟春衫告诉白初逢她死亡的真相,她不想让白初逢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她只是活的太累了。
孟春衫在白母死后,就开始混迹于娱乐场所,赌钱吸烟学了个遍。在寒冬又至的时候,孟春衫正在赌坊里和人赌钱,今天运气不错,赢了两万,可孟春衫自己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被心里那块乌云压的透不过气来。
她兴致缺缺的裹着羽绒服,靠在包间外的墙上,香烟淼淼,闪烁的灯光打在弯曲白嫩的天鹅颈上,脑袋里盘算着白母欠下的手术费还欠了五万,快要还完了;想着偷听到的,韩家贩毒的消息;想着心上的白初逢,但为了避免韩家的注意,只能按耐住想要去看他一眼的急迫。
而监狱里白初逢的日子很不好过,韩家特意的关照,不断的挑衅斗殴,开口子流血都是小事。而初春的时候,手臂被打的骨折,然后关在了禁闭室里,三天滴水未进,没有接受到及时的治疗。冬天到的时候,凉意从骨缝钻进去,让人痛的头皮发麻。而更让白初逢失望的是,他已经整整一年未见过白母和孟春衫了,他担心,又抑制不住的乱想。
孟春衫还了债后,就开始在别人手里买毒品,想要接触到最顶层的韩家。
“大哥,您这质量不错啊,在哪收的?”孟春衫熟练的给坐在对面戴着金链子,小眼眯成缝的胖男人点上烟。
那男人狠嘬了一口,勾起了半边嘴角,说道“怎么,想干大的?”
孟春衫笑着说,“我干的再大,那不都是受您的提携吗?喝水不忘挖井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的。”
带着大金戒指的手竖起来两根手指,孟春衫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要两成利润,于是赶忙答应。
只差一步了。这个胖男人的上线就是韩父最器重的秘书――韩兴国。终于,孟春衫触到了漫天黑幕的一角。
三年已过,白初逢出狱,带着一身伤疤,和一颗贫瘠的心。夏日阳光正暖,暖意满城,独独没有普照到这个荒废了大好时光的年轻人身上。
白初逢回了家,推开门,白母的遗照摆在桌子上,落满了烟尘。白初逢只感觉脑子一片混乱,脸碰在冰凉的地上,起不来,已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他今天出狱的时候还想着,他只是没了三年,可他还有母亲,还有他最爱的人,他可以做些小生意,从此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可就连这样的小愿望,苍天都不许给他。
白初逢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扑到遗像前,想再好好看看那个为他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忽然低头瞥见了两份文件,最上面那份是遗产分配书,留给了白初逢一百万动产。白初逢正好奇为何自家会有如此多的财产,就看到下面那份放弃治疗的同意书,签字人赫然就是孟春衫。
白初逢没有流泪,口中却在嘶吼,像是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鼓风箱。爱恨也只是在一念之间,想捧在天堂的人,转瞬被打下了地狱。
可他不知道,世上早已没有孟春衫这个人了。早在孟春衫开始复仇的第一天,她就改了姓名,化了浓妆,入了江湖。爱已成恨,故人以变。无论是白初逢还是孟春衫,都已找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当初在监狱,挡人的是玻璃。而今朝是一扇门,是再难跨过的天栈。
孟春衫站在门外,听着里边的动静,早已不再悲伤,这本就是她一手筹谋的局,白初逢往后的和平安乐早已写好,坏人将会被绳之以法,如此种种,尽在掌握中,只是可惜这是见白初逢最后一面,往后再没有机会了。
次日,孟春衫要去和韩氏做一笔最大的交易,各种证据已在手,只差瓮中捉鳖。
白初逢打扫了房间,买了白母生前最喜欢的红色矢车菊,前往坟地纪念。
孟春衫手下的马仔清点着货物,韩兴国因着和孟春衫很熟了,便问道“这回走那么多货,送哪啊?”
昏暗的灯光下,孟春衫雪白的脸在烟气中若隐若现,再次深吸一口,漫不经心的回复道,“走边道,那边鱼龙混杂,很难管,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韩兴国闻言调侃到“你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孤家寡人的,活的真是自在。”
孤家寡人?孟春衫是有家的,不过正是被坐在对面的人毁去了而已。
“妈,你走了,世上就剩我这个一个人了”,白初逢看着墓碑上母亲昔日笑颜,终于落下泪来。
“嘀嗒”,孟春衫看了眼表,分针指到了十二,时机成熟。忽然间有人破门而入,警察冲了进来。瞬间,数十杆枪直愣愣的对着场子里的人。马仔们惊慌失措,脸在五彩斑斓的闪光灯的照耀下扭曲起来,他们鸟兽四散,四处逃窜。而孟春衫十分淡定,只是疲惫的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今日之事,结局注定,已无退路。
韩兴国理了理线,想清了始末,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且今天所运送的毒品数量之多,足以让在场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枪毙。他早就怀疑孟春衫有问题,她升的太快了,可是巨额的获利让他铤而走险,最终一败涂地。
韩兴国不甘心,他千辛万苦爬到今天的位置,因为一个无名小卒,毁于一旦。咬了咬牙,他将自己手里的枪举起来。
“砰”的一声,正中心脏。孟春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窟窿,有点丑,感觉如果是少年的白初逢,应该会嫌弃自己,然后口是心非的来给自己擦衣服。渐渐的,血液的流失,让生命变轻,灵魂逐渐被死神剥离身体。
墓碑前的红色的矢车菊迎风飘摇,妖艳凄美。
据新闻报道,七·一二行动严厉打击了本市的贩毒团伙,抓获了韩父、韩国兴一干人等。行动完美结束,收获颇丰。数名警察表彰、升职。
因为警方并不知晓是谁提供的证据,所以孟春衫的尸体也就同那些贩毒的人一样,物尽其用,被研究所抢去做实验了。
英魂犹在,身体缺无栖身之地。
白初逢还是孤身一人过完了一辈子,守着那所孟春衫呆过的老房子,守着孟春衫给他留的一百万。
其实到了最后,无论爱恨,孟春衫终究还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想起那个桃树下得小姑娘,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只是,人不归,彩云散,琉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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