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鏖战
灰色浓烟遍布丛林，焦臭的热浪时不时涌出，令阵前的弓手接二连三的咳嗽起来，此时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最后一刻宁静，不少人心神不宁，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
“稳住……”姬轩辕不由得连连开口喝令，以稳定焦躁的军心，他双目炯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这时候浓雾中渐渐传来了人群的吼叫，这些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齐整，随着人们紧促的呼吸终于演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杀——杀——”
炎族的进攻终于到来了！
“主上，听这声音，是两百丈！”武罗焦急地提醒着，可是姬轩辕默不作声。
“一百五十丈！”
“一百丈！”武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八十丈！七十丈……”
“稳住！”姬轩辕紧紧盯前方浓烟升腾之地，气氛凝重得如同陷入泥潭。
”五十丈！”武罗满目尽是血丝，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
就在此时姬轩辕猛地一挥手臂，武罗见状猛地仰头，一声爆喊顿时撕裂了周围的沉寂：“放箭！”
咻咻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变成了呼呼的闷响。
早已枕戈待旦的弓手们将手中的弓箭纷纷放出，旋即再度取箭、引弓、再放！再放！再放……
一簇一簇以竹木和獠牙制成的箭雨铺天盖地往林中猛扑过去，武罗眼中充满了兴奋，但是姬轩辕的眼中却愈发凝重。
莫名的疑惑正从他心底涌出。
不对！
不对！
怎么会没有惨叫声？
……
好个姜烈山，临阵折了六千人，竟然还能如此镇定，竟然还借着这浓烟的掩护，趁机使了一招虚张声势！
姬轩辕急忙大喊：“快！弓手后退！快后退！”
阵前弓手一听首领号令，个个神色不定，正在犹豫着是否停下手中弓箭，就在此时，只见头顶一个巨大的黑影骤然飞来，毫无征兆地猛砸在弓手阵中，顿时溅起一阵血雨腥风，无数的残肢碎片掀起一片猩红的海潮，猛击在军阵的木盾上，发出了砰砰连续不断的闷响！
接二连三的巨大长木从灰色浓烟中骤然腾起，从天而降，将整个黄族军阵砸得四分五裂。
“虎跃！是虎跃！”
士卒们纷纷嘶喊起来，整个防线弥漫着深深的恐惧。姬轩辕原本还想领军奋力一搏，如今心里鲜血淋漓早已凉透。
虎跃！
竟然忘了炎族中的石工部！这些工匠心思机巧，早在神农主政时期就设计了这种匪夷所思的重型机关，因为神农突然离世而搁浅，没想到竟然在姜烈山手中变成了现实。
虎跃并非兵器，据说最早仅有谷神传下来的一方图纸，图纸上用炭笔绘了一种由巨木制成的承重臂机关，称之虎跃。
两根并行的承重臂同时击发，可将上千斤的长木瞬间甩出，原本是用于山间伐木后抛扔原木使用的奇巧器具，如今却成了触目惊心的杀人利器。
此时周围腾起一阵又一阵血雨，严整的军阵早已一团纷乱，姬轩辕看得真是锥心刺骨。但是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残存弓手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将原本架好的木盾撞得七零八落。任凭七部主将如何呐喊，只是片刻功夫，原本齐整的防线已经荡然无存。而此时震天响地的厮杀声再度轰鸣起来，这一回可不是虚招了，眨眼间无数强壮的炎族士卒已从浓烟中跃出，咬牙切齿地掩杀了过来。
一边是混乱不堪的黄族弓手，一边是杀意凛然锐不可当的炎族先锋，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黄族一触即溃，炎族强壮的先锋军如同一股汹涌的海潮，猛的撞入黄族盾墙，双方立即厮杀了起来，一时间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姬轩辕心急如焚，往四下急忙下令以期重整军阵，可是奈何失了先机，就连身旁侍卫的武罗都不知所踪，他就觉得周围天昏地暗，满目疮痍！而他发愣之际，两名身披虎皮浑身筋肉的炎族壮汉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手中用大块兽骨打磨的大刀顿时亮起一片凛冽的寒光，而姬轩辕对危险却毫无察觉，眼看就要被这两人一刀斩杀了。
就在此时，旁边猛的仰起一股烈风，只见当头一个炎族壮汉猛的一怔，双目圆睁刹那就被砍成两半，腥热的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姬熊猛的杀了出来，他手持巨斧，混身熊皮如同一团黑色的火。
“主上！快醒醒！”姬熊一声暴喊终于将姬轩辕惊醒，他急忙挥动手中的骨剑，将另一名逼过来的敌人砍翻，心中终于恢复了一丝冷静，“姬熊，快快重整军阵！”
“来不及了！”姬熊手起斧落狠狠掀飞一个敌人的头颅，转头大喊：“主上快随大伙后退，我熊部来断后！”
“这……”姬轩辕仍在犹豫，武罗从一旁冲出来，拉住他的手臂吼道：“主上不可犹豫，快快后撤！”
姬熊跟着怒喊：“主上先撤，我熊部必定不辱使命！”
姬轩辕凝视着姬熊，终于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姬熊目光一暗，但转瞬间再度亮起，仿佛突然有了无限的力量，就听他转头吼了一嗓子。
“熊部勇士听命——”
“熊风骤起——”
他巨大的吼声在战场中如同响雷炸响，轰鸣出阵阵回响，
只是片刻功夫，数百名虎背熊腰手持利斧的黄族勇士往他身旁汇集过来，很快就形成了两排单薄的军阵，他们一边组阵一边砍杀，人数虽少，可无论对面敌人如何凶暴，都无法撼动分毫，个个悍勇无比一时间将军阵一角扎得稳如泰山。
姬熊抢在军阵前头，将手中巨斧挥得呼呼作响，只听他仰天暴喝：“巍巍熊风，死不旋踵——”
周围所有的熊部勇士都跟着暴喝：“巍巍熊风，死不旋踵！”
众人旋即踏步如山坚定前行，在飞扬的尘土中宛若黑色的山峦，誓要死死压住这眼前的滔天巨浪。
面对这群黄族中最勇敢无畏的熊族勇士，姬轩辕流露出了一丝悲悯，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急忙朝四周喊道：“熊部殿后！其余六部全部后撤，撤回北岸！”
“快！后撤——”武罗跟着喊，周围六部余众一听号令，紧忙放开眼前敌人，跟着主将往身后的姬水奔去。
说是撤退，其实更像溃败，众人退得极为狼狈，所幸熊部诸勇士一夫当关将炎族主力全数挡住，才让黄族余部获得了一线喘息。姬轩辕被武罗带着的数名亲卫拥着往前，很快踏入姬水河床。此时姬水已经断流两日，下游已近干涸，因此河床上只有几十个小水泊，虽然是淤泥可是经由夏日暴晒已能行走了。他跑过河道中央时，距离北岸已不足八十丈。
只要跑到北岸，再令青女泄出积蓄两日的姬水，重建天险以延缓战局数日，届时尚有一搏之力，可他心中稍稍安定之时，却听背后一声大笑。
“姬轩辕！姬熊已经授首——你已无处可逃！”
姬轩辕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南岸站着一个七尺的魁梧壮汉，此人混身鲜血，一手执斧，一手提起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这个头颅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光秃秃的脑门上一缕长发在风中不住地抖动，不是姬熊还能是谁？！
没想到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黄族最善搏杀的姬熊，竟然已被此人斩杀！
此人一头漆黑的长发扬起，此刻午时烈日当空，混身古铜色的肌肤正闪着片片油光，如同刚出笼的一头嗜血猛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炎族首领姜烈山！
姬轩辕锥心刺骨，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顿时发自肺腑一声暴喝：“姜烈山！来日定要取你狗命！”
“轩辕小儿！不用来日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姜烈山抬起强壮的手臂指了指天空，姬轩辕不明所以，可是一听到数声清亮的竹哨声，顿时脸色一变。
姜烈山将姬熊的头颅随手一扔，看着身旁的三名身穿黑色羽衣斗篷的女子微微一笑。
“栖乌，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是！主上！”领头名唤栖乌的女子口中的竹哨顿时凄厉了起来，原本短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悠长。
姬轩辕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北岸丛林中突然腾起一股黑色的气浪。这股气浪飞快地往北岸扑来，待到飞近之时才看清这是一只只黑色的飞禽。
“是血鸦——”姬轩辕紧忙暴喝：“大伙快快上岸！”
众人不敢犹豫，紧忙往北岸奔去，可是这些血鸦显然更快！
群鸦振翅疾飞，转眼已经飞临姬水北岸，只听竹哨声突然一转，血鸦猛的低头，纷纷往临近北岸的河道上撞去。
砰砰砰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这些血鸦悍不畏死，把河道撞得血羽四溅，它们脖颈上都系着拳头大小的陶罐，如今纷纷破裂开来，夹着血肉飞腾起阵阵绿色的浓雾。
奔跑在前的狼部率先撞进这诡异的浓雾中，那些士卒顷刻间便扔掉手中兵刃，捂着眼睛痛苦地哀嚎起来，不到片刻功夫七窍流血面目全非，数十人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抽搐不断。
“是蚀骨幽瘴！”武罗吓得浑身一颤。
蚀骨幽瘴据说是炎族血鸦部从十万深山中寻找蛊虫提炼的一种可怕的毒液，极易蒸腾为瘴气，只要人的眼睛沾到一星半点，立马就会中蛊，引发全身血液倒流，轻则昏迷，重则当场气血暴体而死！
“停下！快停下！”姬轩辕急忙喝令制止，黄族再度损失了几十人后才停下脚步，纷纷退回河道中央，此时前有毒瘴后有追兵，黄族部众进退不得，一时间乱成一团。
南岸的姜烈山亲领炎族士卒追了上来，他们发出了兴奋的嘶吼声，像是旷野中的一群野狼。
姬轩辕看了看身后的敌人，又看了看武罗，眉头紧锁目光沉重，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武罗，抬起我的大麾！”
武罗一听，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说：“主上万万不可，药师大人一旦泄水，我等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与其被姜烈山活活杀掉，还不如舍了这身肉，与炎族……”姬轩辕目光中透着一股狠辣，“同归于尽！”
“主上……”武罗欲哭无泪。
“不要犹豫了！快！”姬轩辕的语气决绝，显然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武罗叹了口气，大声吼道：“来人！抬起大麾！”
数名强壮的士卒将一面黄色大麾抬了过来，武罗拨开众人，俯身解了开来，领着众人一同使劲，终于将这面姬轩辕的帅旗高高地举了起来。大麾比各部的旗帜大得多，蜡黄的旗面上一个黑漆漆的“黄”字异常刺眼，大风扬起，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周围所有的黄族部众一见大麾擎起，纷纷黯然神伤，有的沉默不语，有的痛苦低泣。
可惜不是得胜归来，而是决死之时。
大麾一旦举起，是泄洪的信号！
这十里河道，不消片刻功夫便是一片汪洋，眼看就是玉石俱焚，再也无人生还！
姬轩辕望着众人，痛苦地说：“我黄族今日眼看要灭族了，但咱们即便要死，也要拖着姜烈山一起死！”
“对！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就是赚了！”众人一时间悲愤交加，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刃，重新汇集了起来。
姬轩辕领着六部主将站在阵前，其余部众默默地跟上前来，很快就列好了防御阵型。
这一次，没有了盾墙，没有了断后的熊部，只剩下自己的血肉之躯。
满目狰狞的姜烈山一马当先，已经率领众多人马密密麻麻的掩杀了过来。
“诸位兄弟！拖死他们！”姬轩辕一声暴喝，全军跟着纷纷怒吼起来，旋即两军猛地撞在一块，如同两股热辣的岩浆，瞬间爆发出激烈的火花，一时间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武罗护着大麾，渐渐耳边传来了轰鸣声，她顺眼望去，只见姬水上游突然出现了一道黄白相间的墙，这道墙不停地翻起巨浪，她心中悲痛万分，看眼前的情形，青女已依照约定泄洪了……轰鸣声越来越响，整个河道地面开始颤抖起来。
武罗怔怔的看着巨浪越来越近，眼中一片茫然。
姬轩辕双手持剑砍翻数人，眼角余光一扫，只觉周围越来越暗，待抬头一看，才发觉头顶日月无光漆黑一团，一个硕大无比的巨浪已然砸了下来。
耳边突然传来了姜烈山的嘶吼：“姬轩辕，你够狠！我要杀了你——”
一股热辣的气浪迎面袭来，姬轩辕紧紧盯着那柄鲜血淋漓的巨斧，再也不躲闪了。
“来吧！拖你一块死！”
话音未落，黄白色的浪头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
姬轩辕心意已决，缓缓闭上了双眼，就在此时，浪头突然猛的一滞。
只是瞬息之间，巨浪里面传来咔咔咔一阵怪响，水流中骤然腾起无数凛冽的气旋，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阿父——我来救你——”头顶上一声娇叱骤然响起。
在那一刻，姬轩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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