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觉得唠叨所传达的是爱,身在异国他乡的游子,一通电话,听着母亲絮絮叨叨,感受到话语里的牵挂,泪水会潸然而下,那画面甚是感人。回家探亲的孩子,也愿意在饭后听着母亲唠嗑,浮动的心渐渐安稳由此觉得圆满。可是父亲却对母亲的唠叨深恶痛绝。
他们感情很好,几十年来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父亲20岁当家立业,和母亲白手起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成了贴瓷砖的第一户。风风雨雨中,他们相互扶持,从未红过脸。在外人眼中,我们家父慈子孝,民主共荣,俨然模范家庭。可就在如此幸福,应该各种晒炫的时候,我迎来了此生和父亲的第一次严肃谈话。
那是一个浓雾缭绕的清晨,父亲嘱我和他一起去放牛。他在前面开路,我静静地跟在后面。他突然开口了,“有时候,我真想跟你妈大吵一架,她的那张嘴没有一刻停止过唠叨,一会儿是你要给菜园施肥,一会儿又要你挖地薅草,跟着她你永远都做不完。她每天都坐在那里想事情,真是忙不过来。所以我想出去做事,省得她天天在我耳边不得清净。”犹如当头棒喝,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内心的惊讶和难过难以形容。反复察看父亲的神色,以为这又是他开的玩笑。可是,我看到的始终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严肃。我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了,在不久前我还在学校里炫耀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我的家庭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父亲的话让我看到了掩藏在幸福表象下的裂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反驳道:“可是,你们从来没吵过架啊!”父亲摸摸我的头,无奈地说:“那是因为你们还小,不能影响你们,所以我就一直忍着,实在忍不了我就出去,等气消了再回来。”我曾经以为的幸福港湾却不是父亲的避风港,而是他极力想要逃离的所在。这个认识让我震惊!我默默地消化着父亲的话,他需要理解,而我需要安慰。
不久,父亲就外出打拼了,母亲把自己当成男人,扛谷袋,砍柴,不仅如此,我和哥哥也要承担一部分农活。那时候觉得上学真好,可以不用洗碗喂猪扫地洗衣服,可以不用大热天的去田里插秧,去地里抱麦秆。生活依然要继续。母亲一如既往地爱唠叨,这个要做,那个也要做,可她只有一双手,没有办法兼顾。我和哥哥心疼她,总是主动帮忙,即使力有不及。
那年暑假,我去了父亲所在的城市,他过得很开心,我有些不平衡,家里那么辛苦,他却如此逍遥。父亲做出了解释:“我每月有工资寄回去,你妈完全没必要那么辛苦,回去跟你妈说,让她歇歇。”母亲依然放不下农活,她觉得那是自己的使命。即使她明明心里清楚没什么赚头,她就是无法正常不去做。那是整个年代对她的亏欠,在那个唯有土地能给人安全感的时代,她习惯了劳作,习惯了付出,不计回报。于土地如此,于家庭亦然。
我理解母亲,也清楚的指导父亲的处境。母亲是看不得懒惰的,她严格要求自己,同时也严格要求着家人。我无法质疑她的做法,甚至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因为她心心念念为的是整个家。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回来面对的不是嘘寒问暖,不是一杯热茶,而是喋喋不休的唠叨,是永无止境的不得不完成的农活。我同样无法要求父亲体谅 。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有隔靴搔痒之感,但我知道,人如果无法发泄自己的情绪,憋屈久了也会抑郁。
当唠叨成了幸福家庭最大的阻碍,我恍然惊觉原来开端我看到的都是画面,都是别人的生活 。而生活,从来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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