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的魔鬼

　　“又要下雨了！”我哼着轻松的调子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里是云恒大厦的顶层，我用上帝视角俯瞰着陆地，底下行人小如蚁，周流的车辆如排排甲壳虫遍行于地。我想如果我是造世主，我会从大洋借来洪水将这里夷为平地。

　　25岁的我，看起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每天辛勤工作，却仍旧一贫如洗。一眼看不穿的人心，修饰姣好的虚情假意，无时不刻在刷新我对美好世界的认知。我厌烦着这一切，所以想毁掉它。

　　有趣的是，天空仿佛是我授意的一样，这段日子总是淫雨不休，一副要彻底吞没世界的架势。

　　抬头看天，周遭云雾弥漫昏昏蒙蒙，黑压压的云朵向地面袭来，是一副魔鬼的面容。

　　我得意的向魔鬼招手，好像它是我雇佣而来。

　　魔鬼越来越近，我看到它的口水滴在我的身上，高楼上，地面上，转瞬便沾湿了整个城市。它用雷声吼叫着，拿着闪亮的皮鞭抽打天空。向世人展示它所以为的威严。

　　听说魔鬼和天使同时存在。他们同来自天空，是同一个身体的两个思想，缺少哪一个，都不算完整。

　　它来了，脸色阴婺，不知此刻是恶毒的魔鬼还是伪装的天使，抽打天空的皮鞭被它藏在身后，它假笑并张着大口告诉我，它是神灵。

　　“神灵也会拿着皮鞭鞭笞它的信奉者？！”我嘲笑着。

　　‘神灵’继续笑着，将我一口吞尽。

　　幸运的是，我还没有死。

　　我沿着魔鬼的食道而下，至终到达胃腑，魔鬼的胃腑里有个身穿红裙的女人，女人靠在一角低声抽泣。

　　“你怎么了？”我问女人。

　　女人告诉我，魔鬼杀了很多人，也要杀了她。

　　“你是他的爱人吗？”我问。

　　“不”她说，“我是他的心！”

　　我没再过问什么，因为我也是落难者，没有办法帮她。

　　红裙女人让我逃生，

　　自己却留在了胃腑，

　　我问她为什么不走。

　　她说：“我是他的心。”

　　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真令人心疼，可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告别哭泣的女人，顺着蜿蜒的肠道，到达魔鬼的肛门，随着排泄物被推出身体。

　　魔鬼高大的身躯渐行渐远，并没有发现遗落的我，我深深舒了一口气。

　　我被魔鬼带到了一个陌生而怪异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高山，却没有一棵树有叶子，也没有一棵草泛绿，而现在分明是火热的夏季！

　　“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心督促我问出了这一句。

　　风将树干旁残留的黄叶划到我身边，我听到黄叶在同我讲他们的故事。

　　他们从前长的多么茂盛啊，大山从前是多么美好……

　　他们曾经有过一条小溪，从山顶流出顺流而下，就像是山的血液一样灌溉山中万物。

　　“水源被魔鬼偷走了！”

　　“是魔鬼盗走了水源！”

　　“是魔鬼！”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并一同祈求我，“请您救救我们吧。”

　　他们向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向我寻求拯救，而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半点关联，这让我心生厌烦。

　　“很抱歉，我也无能为力。”我摊摊手一副很抱歉的表情，“我不是神，救不了任何人！”

　　说完我就要离开。

　　“请留步！”后面的高山呼喊着，“魔鬼本有两颗心丢失了一颗心，只有找到那颗心，他身体里的善良才能回来，魔鬼的神志回复正常，归还水源。”

　　我轻嘲着：“我才没有理由一定要帮你们。我可以拒绝，因为我做什么辛苦的事，也没有任何回报！”

　　“我们将永远成为您的奴隶！”大山恭敬向我躬身，“只要您帮我们找回水源！”

　　“成交！”

　　外面淫雨不休，山中却滴水不进。

　　“该去那里找回魔鬼的另一颗心呢？”我自言自语着。

　　“昼之神无所不视，夜之神无所不知。”大山卑微着轻轻回应。

　  我在天明去找昼之神问询，

　　昼之神告诉我，

　　他看不到魔鬼的心。

　　我嘲笑昼之神的虚有其名。

　　昼之神只是笑着向我摊开手掌：“我能看的到一切存在的事物，却看不到魔鬼的那颗心。”

　　于是我只能去夜晚寻找夜之神。

　　夜之神告诉我，他不知道魔鬼的另一颗心在哪里，不过他愿意跟我讲一个故事。

　　“我没有时间听你的故事！”我讽刺着，“在我看来黑暗的意义就在于，掩藏一些邪恶的心，而对一切真理一无所知。”

　　夜之神笑着：“我的故事很短。”

　　我拼命堵住耳朵，可仍旧听到了他讲的故事。

　　“我曾在混沌之时与昼同为一体。

　　可不知道在那一天找不到他了，我想他的时候不会突兀的去白天找他，那样世界都会混乱一团，我会在我的身体里寻找他，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可我并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那只是我的一个故事而已。”夜之神笑着，“夜还长，先去睡一觉吧。”

　　夜之神渐渐逼近我，我开始看不到任何明亮，睁眼与闭眼没有任何分别。

　　“黑暗的意义在于，睁开眼你能看到一切，而当你闭上眼，才能真正读懂他们。”夜之神浑厚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黑暗中我终于缓缓沉睡。在黑暗的包裹中，我竟寻到了一片光亮。

　　那是一扇门，门缝里渗着光芒。我走近并推门而入。

　　这是个明亮的屋子，屋内有一个小男孩，正透过玻璃窗看向天空。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

　　“你不开心吗？”男孩问天空，声音温柔轻盈。

　　窗外乌云压下头来，同样是一个孩子的面容，她的脸被眼泪打湿，风吹着她的头轻轻发颤，仿佛在向窗前男孩轻轻点头。

　　原来天空魔鬼也曾是个孩子，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该怎么保护你？”窗前的男孩问。

　　轰轰的雷鸣惊地天空女孩哭地更加剧烈。

　　“我的心不怕雷鸣，以后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们是好朋友，让我来保护你！”男孩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说着，信誓旦旦地像是一句誓言。“我的心就是你的心。不管你是恐惧还是孤单，我都会陪伴你！”

　　光芒不停闪烁着，鞭炮声在空中渐渐响起，天空女孩终于破涕为笑，流着幸福的眼泪，它送给窗前的男孩一阵风，仿佛在告诉他，不要忘记他们的约定。

　　“原来你就是魔鬼的另一颗心！”我高兴地从身后一把拉住了男孩的胳膊。“快跟我走，你的朋友正在等你！”

　　男孩跟着我出了门，而天空中的魔鬼早已离去。这里是魔鬼的少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是说缺少心的不是现在的魔鬼！

　　“你必须跟我回到未来去！”我命令他，“你的朋友因为没了你的心而变成一个魔鬼！”

　　男孩急切地对我点头，周转许久，我们终于找到了时空的出口。可那个男孩却怎么也过不去。

　　“我不属于你们那个世界！”男孩眼里噙泪，向我祈求道，“但请您帮我救救我的朋友！”

　　“你是它的心，只有你能救他！”

　　“您也可以的”孩子提醒我。“难道您忘了吗，这个约定，您也和它做过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就是您呀！”孩子真挚眼神与我四目相对，“您真的……忘记我了吗？”他今年5岁，干净的眼神里没有利益没有颓唐，没有懒惰和虚伪，善良和梦想总是包裹着他。

　　他的眉眼和我相象，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是同一个人的。

　　呵，我竟然真的忘了，他也是我呀！

　　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眼角溢着泪水，“请救救我们的朋友！”

　　醒来时，还是黑夜，夜之神就在我身边。

　　我还记得它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25岁的我和5岁的我本就是一体，可不知道哪一天，我找不到他了，但我不能去过去找他，那样世界会混乱一团，我会在我身体里找他，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找到他了吗？”夜之神浑厚的声线游荡在我耳边。

　　“找到了！”我低垂下头来，“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早已经变了。”

　　“何须烦恼呢”夜之神慈笑着抚摸我的头发，“都是你的心，都是你自己啊！”

　　“那我应该怎么做？”

　　“不如问问你自己。”夜之神笑着，消失了。只留我一人身处这无尽的黑夜。

　　我在25岁丢失了很多东西，那些我在5岁时拥有的善良和童真，15岁时用有的青春和活力。25岁时只剩下平稳和生活在浮躁社会下滋生的恶习：冷漠，虚伪，利益，狂妄……

　　或许我给天空孩子的那颗心并没有丢，只不过是我忘记了让这颗心保持善良和平静而已。

　　天亮了。

　　“我看到那颗心在哪了！”昼之神弯弯的眼睛耀着光芒，指着我的心房对着我微笑。

　　“谢谢您，我想我该去找她了。”

　　昼之神继续笑着，隐匿在光明里。

　　她来了。在天之彼端，流涎遍地。丑陋的面庞，怪异的身躯，她拿着盗来的水源肆意凌虐整个世界。

　　“我的朋友！”我大喊着，“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知道她听到了，可她却仍旧不以为意地疯狂着。

　　“我的心就是你的心。不管你是恐惧还是孤单，我都会陪伴你！”我念起20年前的约定。

　　魔鬼看着我，终于停下了疯狂。我知道，她一定还记得。

　　“不管你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一只丑恶的兽，都是我的朋友，我会保护你，这是朋友的约定。”我们没有什么信物，便以微笑为信。

　　魔鬼看着我，安静下来，我眨眼间就进入了它的身体，我去她的胃腑接回了那个哭泣的红衣女人，她的另一只心。

　　“我回来了，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我说。

　　她笑着，握着我的手回到了心室。

　　魔鬼归还了水源，天色骤然明朗。她也从一个丑恶的兽变成了一个明艳的女孩，跟她的心一般美好。她藏去了天空后面，并送给我一束彩虹，如她明朗的笑容。

　　大山因有了水源变的生机勃勃，我没有让大山成为我的奴隶，大山应该属于它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我仍旧怕忘记，于是写了一封信送给20年后的自己：

　　我希望你是个善良的人，不是“好人”的愚钝，也算不得高尚，只是因为这样藏在天空后面的她会是美好的，那么你看到的天空也是美好的。

　　

失心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