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中天一轮满，秋野万里香。

月亮在慢慢变圆，人间的所有想念都随着月光流转，汇聚，缓缓清晰起来。在回忆里，中秋节的主角，是月饼还是月亮，总有些分不清楚。

四十多年前的某个村落，没有电，没有路灯，主妇早早做了晚饭，早早把鸡鸭归圈，再把孩子赶到床上休息。村子里渐次闪起点点烛光，远远望去，像是黑森林里的萤火虫栖息地。

每家的院子都被黑暗笼罩着，柴垛，大树，厨屋，厢房，甚至在烛光燃着的屋内，也有随处可见的黑暗，床下，柜边，包括屋子的顶棚上。那时最大的盼望，便是月亮，明亮饱满的月亮，尤其是中秋节的月亮。

有月亮的时候，心里就整个安稳下来，丝毫没有了对黑夜的恐惧。特别是到了中秋节，望月的果盘就摆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枣是在树上摘的，瓜是在地里拿的。切成四瓣的月饼也在和月亮对望，它们多半都有着丰富的内容，红红绿绿的果脯、晶亮硌牙的冰糖、葵花核桃花生是常客，主角永远是大名鼎鼎的五仁老兄。是的，一定要吃五仁月饼，在大人眼中，就像它能祈福一样。

我还记得，中秋那晚的月亮光格外有辉煌的光明，能使整个院子，整条道路，整个村落，整个山野，整个童年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

年幼的豆子总是好奇妈妈的过往，不厌其烦追问我那些童年细节。他羡慕我小时候有个大院子，有个小村子，有一座青山，有一条大河，特别羡慕我能够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织中自由穿梭。现在我们在客厅望月，要从阳台探出头去观察，他会说，“妈，要是在你的院子里就好了，我们都坐在那里，和姥娘姥爷一起，摆上几大桌，也像你们小时候，月亮一出来就满村子跑。”

月亮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没人关心过。

即便望月时，我们也不关心里面谁种的桂树，有没有玉兔，小孩子不稀罕玉盘，只喜欢滢滢的月华。很难形容那样的月光，不似太阳耀眼，光明被均匀地抛洒在草树、花叶，屋檐、墙垣、院落、小路、河流，好似万事万物的本身有着自在的光明，只是月亮出来了，就唤醒了它们。

那时觉得，趁着月光我可以走出好远好远，走到隔了几里地的外婆家，走到后山俯瞰村落的形状，走到河边看对岸人家的烟火，走到各地去，去亲手触摸星球的边界。虽然没有付诸行动，但我的心那时确已随着月亮出发了。

“吃月饼后，你们会干嘛？”那孩子总觉得他的游乐场，没有我的宽阔。

当然是和小伙伴一起去后面的场里去玩了，“场”这个空地，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他明白的。现在都有收割机，哪里还需要打场碾麦子，哪里还有麦桔垛，这些都消失了吧。

在那里玩的什么都忘了，反正很热闹，满头大汗，因为出来玩的机会不多，所以奔跑起来格外卖力。但印象很深的是回家，在满地月光中一个人走回家。

桐树影子大而宽厚，杨树影子细碎精巧，有光明也有暗影，有开心也有害怕。走一段路，抬起头来，月亮总是跟着我，照着路，就如同有人提灯指引一样，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月亮，一路护送回家，然后就挂在屋门口。

在月光底下，眼里心里都有着光明，那光明虽不如阳光温暖，却是清凉的，舒爽的，也难怪，美好的事物，总给人以希望和慰藉。细想想，月亮自身无光，但会让太阳的光芒在自己身上闪出，令人们欣赏。它的独特与坚守，成就了它的皎洁与高远。

有人说：能抬头看月亮的人，生活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在黑暗的夜晚，无数次盼望过月亮，但也遇见过有少数的人，在最黑暗的时刻，仍然放散月的光明，能知觉到自己就是月亮。这月华不知是被有心收集了起来，还是在某个时刻领悟了世事，升起了明月。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或许某一天，我也能说出，“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拥有光明的途径有很多，但都离不开回到自己，坚持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