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

作者: 没有色彩的多绮作 | 来源:发表于2021-01-07 12:13 被阅读0次

一道月光从女孩头顶上方照射下来,流进这个霓虹灯未曾染指到的幽深小巷,女孩躺在水泥地上自己的血泊中,她抬头望月,第一次,她觉得月球像一把银光闪闪的长镰刀。

我是被这锋利的可以划破黑暗长夜的镰刀所杀,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审判,女孩这样想着,嘴角扬起机械般地笑容。

冰凉感与疼痛感刚开始以微秒的速度传达到女孩的中枢神经,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发射到全身各个感官做出精准无误的自然反应,她的痛苦挣扎渐渐停了下来,喘息也终于慢了下来,她将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艰难的挪到自己的鼻边,大脑花了以往数倍的时间才分辨出这是属于人类的血腥味。就连死亡也是这么真实,就连死亡也不真正属于我自己,一切都那么像,但却并不是真的,女孩瞪圆了眼睛,嘴角努力微笑着,想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临终表情,但这似乎很难。

女孩的生命还有七秒就将走到自己的终点,头顶上的镰刀下滴着月光的血,她的外套内部深处缝着属于她的编码——SC-Q6825。

据说每个人类死前都会像走马灯般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但这时间显然很长,最起码比七秒要长,于是女孩开始回忆一切,女孩记起圣经里上帝只用七天便创造了世界,但她显然不需要七天那么长的时间,况且上帝长什么样子她丝毫回忆不起来,于是她开始放弃思考上帝,这可以为她省下很多的时间,正如人类目前最顶级的计算机一秒可以进行上亿次计算一样,女孩的脑袋用了六秒钟回忆起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类的一生,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前几天晚上自己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个男人的一生,她为他编造了一个重要的谎言。只六秒钟,Q的脑袋里便回忆起属于人类的万事万物,剩下的一秒钟,她用来回忆自己。

她开始回忆未来,三百年后,SC公司第三次仿生机器人科技成果大会正式揭幕,公司代表无不激动地向台下宣布道:“各位先生,女士们,经过漫长的探索与努力,SC公司终于研发出了目前最顶级的仿生机器人,她们拥有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优点与智慧,而且我们已经实现了量产,不久的将来,每个家庭至少可以拥有一个以上的仿生机器人”。

台下众人纷纷为这人类科学进步的时刻而欢呼雀跃,一位记者大声问道:“那么,伊安特先生,一个家庭用仿生机器人大概多少钱呢?又能干些什么呢?”。

伊安特先生面带容光地说道:“多亏了这个伟大的时代,多亏了伟大的联合政府!只要我们每个有工作的公民以后三年每年多为联合政府多交5%的税务,就可以免费领取最新型号的仿生机器人,而三年后正是本公司生产线成熟的时候,预计每天可以生产十万个仿生机器人,而仿生人,当然是什么都能干的!而与此同时,我们人类可以什么都不用干!我是说,我们人类终于可以从无意义的劳动中解放出双手,去从事那些充满了创造力的行业,艺术的高峰等着我们去攀登,科学的奥秘等着我们去探索,那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宝藏,人类会为了那个宝藏奋斗终生,朋友们,我不得不再次赞叹,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同时我也不得不再次感谢联合政府!”

“感谢联合政府!”台下与会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崇高地赞叹。

在众人簇拥下,SC公司代表伊安特先生乘坐着专属飞行器离开了会场,现场交给了措手不及的主持人和兴奋不已的众人。

现场一片嘈杂,主持人运用特殊的麦克风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喊话道:“接下来是最新型号仿生机器人展示与表演时间!”。

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主持人站在第二层高台的正中间仰望着上方,最上层地高台上从地底升起一共三十个仿生机器人,她们摆着整齐的阵型,男性特征仿生机器人和女性特征仿生机器人各十五个,她们全都一丝不挂,面带分毫不差地微笑,会场众人惊异地看着这些仿生人,她们与人类是如此的相像,而又是如此的完美,简直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一般,与此同时,仿生人所在的最高层平台缓慢下降,而会场众人所在的最低一层平台则稳步上升到了最高层,格局很像古罗马斗兽场。三十个仿生人依然带着一成不变的完美微笑,而Q-6825号仿生机器人正笔直地站在十五个女性特征仿生人中间,她的长相与左右的仿生人分毫不差,美丽持久的微笑也并没有因为高台上众人在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探寻和扫视的目光而有所改变。

忽然间,十五个女性仿生人跳起整齐的芭蕾舞,十五个男性仿生人在后面唱起高地起伏的歌,舞蹈动作之优美协调,前所未有,音乐歌声之动听清澈,前所未有,这感动性地场面通过场上无数微型摄像机精准捕捉再投放到上方每个人都带着的眼镜上,他们纷纷流下真挚的泪水,他们在仿生人身上感受到了蓬勃而出的情感力量,这是人类所创造出的珍品。

一位女士从这感动性的场面上察觉到了一点与众不同微妙的情绪,她向旁边的一位男士低语道:“里克,我很担心,这些仿生人表面上感情丰富,但是恐怕在她们精致的人造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机器造的冰冷的心,说到底,我们是为自己而感动,而不是被仿生人的情绪所感染,而且他们长的是如此相像,这让我感到有些恶心,你知道,这种感觉很恐怖,有一次在梦里,我梦到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向我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她们都拿着刀指着我,我们太脆弱了,里克,都不用激光枪,一把钝了的水果刀都可以杀了我们,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睡不着觉。”。

里克先是转过头了看着这位有些紧张过度的女士,又环顾了一下场上的其他人,事实上,他们已经不能从长相这方面去苛责仿生人,人类的相貌如今已经越来越趋向于一致了,男女都一样,如果不是靠每个人都有的电子身份证,里克已很难分辨出面前的女人吉连和自己妹妹在外貌上的区别了,他注视着吉连说:“这种担心,已经在一百年前就不存在了,仿生人对人类造不成任何威胁,说的久远些,机器人三定律对仿生人同样适用,这是刻在他们中心程序里的代码,比人饿了要吃饭还要自然,比人们对其他人的誓言更可信,说到底,我们的威胁还是来自我们自己,仿生人只要对人类有了厌恶的情绪,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设想有这么一种可能,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了,而且,这次只是第一次的表演需要,他们才没有展示其他的复杂表情,实际上,他们可以对一些常见事物和事件做出简单的情绪反应,但没有像我们那么复杂,也就是说,她们不会像你现在这样一边感动一边害怕,等你以后更加了解她们之后,你会发现,现在的你只是把她们认知成了人类,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担心,现在科技发展太快了,而我们艺术与社会科学却还和几百年前一样,传统的理念已经不适合这个伟大的时代了,所以我们才需要这些仿生人,从而让我们人类有更多的时间去从事艺术创造,发展属于这个时代的哲学。”

他继续说道:“你准是游戏玩多了,那种游戏,虽然和从前的科幻小说一样吸引人,但也和它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我想不出,仿生人会做拿刀指着你的梦,一种虚幻的真实,仿生人再像人,可是它也不是人,所以人类那套价值观对她们是不适用的。说回来,我听说她们的相貌是可以定制的,这当然更方便,到那时,我们便可以不用像识别同类那样运用识别码,而可以直接用我们原始人的眼睛来分辨出仿生人了”。

吉连表示认同地说:“看来是我太过神经质了,我最近的确玩了太多的游戏,那种游戏,从几百年前来便一成不变的世界观,已经影响了我,只能说,是以前的人类想的太远,他们把以后漫长的岁月都预言了,而人类又走的太慢,我们现在连银河系都没能够飞出去,去年的火星移民我也落选了,那种失落感近来一直包围着我,抱歉,里克,我觉得我应该看下心理医生,或者还是直接用情绪调节器把多巴胺调节一下吧”

里克说:“吉连,不用担心,虽然我们仍是渺小的,但是我们有伟大的联合政府,有这个伟大的时代,你还是用情绪调节器吧,但刻度不要调的太大了,那些心理医生,如今一个个都像个神经病,和他们说话只会人更失落”。

表演结束,仿生人又像刚开始那样从整齐的地上消失了,众人也依次秩序井然的离开了,等待他们的,还有一段短暂的辛勤劳动时间,出去后,他们纷纷望着刚刚升起的月亮,他们期盼着,伟大的时代向前进,将他们送到天空上自己的同胞身边去。


十年后,人类里便只有科学家和艺术家,其它所有仿生人可以代替的工作将都由仿生人担任,如果有人类还在做普通的工作,他们则会向其他人宣称是在寻找艺术创造的灵感。当然,人类不必向仿生人支付工资,仿生人也无权进行为自我消费,可这显然是不符合经济规律的,所以人类依然向仿生人支付工资,但是工资是打到仿生人所服务的家庭账户里,家庭可以自主决定将一部分钱交给仿生人自由使用,这是符合法律规定的,而关于仿生人的法律发展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仿生人刚开始大量投入使用的一段时间里,常用仿生人被人类使用报废的事件发生,这当然不属于“案件”,但却无端的浪费了社会资源,SC等相关仿生人制造公司也提出了抗议。

同时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由于人类对仿生人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经常发生一些凶杀案,而被告人通常宣称自己把对方误认为仿生人,从而不小心使对方报废了……

且不论事实如何,联合政府在慎重考虑下出台了一系列的关于仿生人的法律,即《仿生人管理条例》,民间一般戏称为《仿生人保护法》,因为它没对仿生人的行为做出规范,而单单约束人类对仿生人的行为,联合政府解释说,这是由于仿生人特有的自毁程序所决定的,她们无法对人类做出犯罪行为,事实也表明,关于仿生人对人类造成伤害的事件极少发生,而其中大部分事件是由于人类“操作不当”造成的。

联合政府呼吁道,仿生人不仅是个人的财产,也是国家的财产,她们在短暂的生命里也为人类社会创造了价值,是值得我们人类尊敬的,尊敬她们的付出,就是尊敬人类自己的付出,绅士的对待她们,就是绅士的对待我们自己,不能只懂得索取而又不想承担责任,仿生人与人类只是拥有不同的社会分工,与人类是共生的关系,一个文明的社会人,是连一颗螺丝也不舍得毁坏的。

总之,关于仿生人的法律是渐渐完善了下来,她们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生命被轻易的了结了,虽然不确定她们是否真的有这个担心。

SC公司的第三代Q-6825号女性仿生人如今在为东城区的一个家庭工作,家庭里的父亲是一位画家,母亲则是一个航天工程师,他们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白天在家里通过互联网在家里学习,晚上则出去玩耍,一周的大部分时间他们还要学习艺术。为了称呼方便,这家人都把Q-6825号仿生人简称为小Q,这天晚上,小Q工作回来,她带着那标志性的微笑走在满是仿生人的街道上,她感到很高兴,不停地和她的仿生人朋友打招呼,嘴里哼着自己最近很喜欢的一首人类艺术家创造的流行歌,她迷上了这首歌,一天到晚唱个不停,她双手提着两大袋从便利店买回来食物,其中有一个角落放着她最喜欢的那种糖果,没有仿生人不喜欢这种糖果,她想。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三个孩子高兴的扑到她身上迎接她,她把左手拿着的袋子中买的零食递给孩子们。

姐姐接过零食调皮地说:“小Q,我爱你,我们全家都爱你”。

小Q的微笑变为惊喜,她大声地说:“谢谢你,小姐,我也爱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了”。

父亲摆着一贯的表情说:“好了,你们三个闹了一天了,马上你们妈妈就要回来了,被她看见就要骂你们了,回房间去吧,小Q姐姐还要做饭呢”。

三个孩子又高兴地冲进房间内,好像没人能使他们不开心。小Q想到,为什么不做些儿童仿生人出来呢?小孩子每天是如此的快乐。

小Q不一会便做好了饭菜,这时正好家庭里的母亲回来了,她随意的脱下高跟鞋穿着袜子走到厨房里,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她享受的嚼了几下竖着大拇指说:“还是小Q做的好吃,我们公司那个仿生人做的就太一般了,也不知道那台老机器什么时候报废”。

“谢谢你,太太,我非常高兴!”。

母亲上楼去把孩子叫下来,母亲镇静的从楼梯上走下来,孩子们摩拳擦掌地跟着身后。

“喂,小励!好好走路,不许跳楼梯”。母亲回头怒斥那个最小的孩子。

小Q看着这场景,觉得很像农业社会里的母鸡,她们觅食时也是这样摆着架子,身后带着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鸡。

吃完饭后,母亲说还要加班,便带着三个想出去玩的孩子出去了,父亲则回到了房间里工作,而小Q则去厨房收拾去了。

“小Q,你过来一下”。

小Q耳朵里的接收器响起了画家的声音。

小Q慢慢地走向画室里,在获得同意后打开了画室门,她看到男人坐在空旷的房间正中间,面前放着一个大画架,画布上大概画着一个人类女人的肖像,男人拿着铅笔面对着还有大部分留白的画布沉思,小Q进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留意到,男人此刻俨然一幅画家派头。

“啊,小Q你来了,正好,坐到对面那张沙发上去”。

画家没有回头地说道,手指指着前面的沙发。

小Q顺从地走到沙发上坐着,她看着画家的脸,画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那是仿生人所模仿不了的表情。

“不对,你躺下试试,脑袋朝窗户那边,把袜子脱了,把左脚翘到沙发上面去,对,就这样”。

小Q把袜子脱下,躺在沙发上,脑袋朝窗户那边。

“还是不对,还是不对!”画家声音变得紧迫起来,他站起来绕着画架打转,步伐也很杂乱。

“这样,你把衣服都脱了,对,一件也不留,保持刚刚那个姿势”。

小Q感到有些害羞,她觉得这应该仿生人的100种基础模拟情绪反应的一种,她利落的脱下了所有的衣服放到一边,重新躺在沙发上摆出刚刚的姿势,她的裸体和人类的并无二致,身材比例方面更是比大部分人类都要好,这是仿生人的一个好处,画家看着那恰到好处的身材比例,吹弹可破的光泽皮肤,他越来越不能把精力放在毫无进展的画作上面了,他开始盯视小Q的脸蛋,小Q一览无余的胸部,修长匀称的双腿,很显然,此刻画家脑袋里呈现的是另一副画面。

他懊恼地站起来,对着画作咒骂道:“我真是傻了,竟然希望通过仿生人创作艺术,这简直是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他愤怒的一脚将画架踢到地上,小Q感到了一丝惊吓,这大概也是100种基础模拟情绪的一种,她没有动,仍然保持着一丝不挂的模样,并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男人走到小Q的身边,双手抚摸着小Q柔顺的头发,而后手指向下摸索,到了小Q的脸上,他仔细的抚摸着小Q的眼眶和嘴唇,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又向下到了小Q的胸部,男人反复确认触感,事实再一次证明,SC公司制造的仿生人在生理方面与人类并无二致,小Q条件反射地身体微颤,任凭男人抚摸她的身体,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什么也没做。

当她看到男人开始一件件的脱衣服时,她的数据库终于有了反应,他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要和我进行性行为?”。

男人说:“是的,但不要说的那么直白,这是爱的行为,是你们所不懂的艺术行为”。

男人走向小Q,开始拉扯她,小Q像一个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到房间角落里,她蹲在地上说:“我们不能进行性行为,仿生人不能生育,我们只是拥有女性特征的仿生人,并不是女人,不能和人类男性发生性关系”。

“这有什么,人类再已不单为生育而进行性行为了,那太低级了,一点都不艺术,小Q,不要反抗我,你是我的财产”。

“不行,条款里没有提及这一项,而且太太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仿生人管理条例》也规定……”。

小Q此刻的表现在男人看来只是单纯的模仿,是人造产物在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反应,所以他反而激起一种怪异的兴奋感,他高兴的笑道:“我才不管,你们仿生人最没有资格和我提法律”。

男人像一条饿狼似地扑向角落的小Q...


不知过了多久,小Q才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画室的地板上,身上的血液和画架旁的颜料一样硬结了,男人已经死了一个小时,她看着男人头上和胸膛上吓人的伤口,再没有鲜血流出来了,我杀了一个人类,一个画家,一个艺术家,她想,为什么我的自毁程序没有启动?但她已经不想思考了,思考是人类的事,与仿生人Q-6825号无关。

小Q舒展身体,仍然是一幅一丝不挂的模样,她躺在血泊中望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放弃了思考。


法庭上,检察官向小Q提问道:“Q—6825号女仿生人,刚刚原告的代理律师所说事实是否有假?”。

小Q站在被告席上,手上带着厚重的镣铐,身旁是SC公司代理律师皮洛先生。

“是的,检察官先生,事实就是这样的,画家德亚勒先生想要在画室里和我进行性行为,而我杀了他。”小Q的话语平静而干脆。

陪审团的人群里爆发了一阵哄然大笑。

“肃静!”检察官挥动法锤。

我可能要被销毁了,就算是人类也不能随意夺走同伴的生命,杀人是人类的重罪,更何况是仿生人,小Q一想到自己会死,便感到了害怕,这也许也是100种基础模拟情绪反应的一种,但我必须受到惩罚,我犯了无可原谅的罪行,小Q已经认命了。

SC公司的代理律师皮洛先生说:“检察官先生,原告的情绪本公司可以理解,处罚金额也愿意接受,但是原告首先违反了《仿生人管理条例》,仿生人Q-6825号是无罪的,她无法理解自己的犯罪行为,她没有自由意志,这是一个出了错的机器,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意外,我们对原告深表同情,德亚勒先生因为不正确的使用仿生人导致了自己的死亡,这是一种曲折的自杀,仿生人显然不适用于人类的刑法,我们无法给枪支弹药判处终身监禁,所以,本公司不赞成原告对销毁仿生人Q-6825号的要求,我们没有任何的个人情绪,但这个出错的仿生人显然是重要的研究材料,我们会以此来改进下一型号的仿生人”。

小Q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仿生人Q-6825号,她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也无法为自己的行为作证,这场审判从头至尾便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知道是自己杀了画家德亚勒先生,是她杀了他,是她当时想杀了他,这有什么不对?于是她在法庭上大喊道:“是我杀了德亚勒先生!我应该受到惩罚,我应该被销毁”。

皮洛先生无奈地摊手说:“我们现在不需要一个刽子手,只需要一个工程师,这是一个致命的机器故障”。

两名仿生人法警把小Q拉了下去,检察官宣布休庭。


两个小时后,检察官走上审判席,陪审团成员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方律师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但是小Q却并没有被传唤上来。

检察官敲了一下法锤,宣判道:“罚被告SC生物科技公司向被告XXX女士支付意外事故赔偿金及精神补偿金XXXXX整,并向原告家庭免费提供最新款家用仿生机器人,SC公司应通过媒体向被告进行公开道歉,并在最显目的位置上标注最新型号仿生机器人的正确使用方法,广而告之,以上”。

检察官最后补充说明道:“本来这个事件是不用如此郑重的,但在可以料想到的将来,随着仿生人的大量投入使用,此类事件无可避免的会时有发生,但这是在可控范围的意外事件,不必大惊小怪,所以以这个事件为起点,这个案件的处理结果将为以后的同类事件起到里程碑的示范作用,我们尊重每个公民的自由意志,最大限度的保护每个公民的合法利益,包括在仿生人这方面,公民对仿生人所拥有的权利,当然也不能超出法律要求,在如今的这个伟大时代,我们更需要这种法制精神指导我们前进”。


小Q本来是准备接受审判的,但却没有人来对她进行审判,只是面无表情的要对她进行例行检查,眼前的事情与她的认知发生了偏差,她再一次抵抗了人类对自己的命令,她逃出了研究室,因为没有任何人假设了此种情况的发生,这在他们看来是不可能的,小Q很轻易的逃脱了公司的掌控,她每天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公司可能对她进行的追捕,可实际上,公司的工程师只是按下了连结小Q的自毁程序的按钮便没有再管这件事了,他们并不关心这个仿生人的下场如何。

小Q在自我逃窜的时间里,仍然有许多认识她的仿生人和她打招呼,但她认为他们是来抓他的便衣警察,每次看到便逃的远远地,有一次,小Q在一个隐蔽地街角蹲着吃偷来的东西,一位仿生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得跳了起来,回头看去,是个熟识的男性仿生人,他微笑将两颗曾经她最喜欢的那种糖果放在她手上,而小Q则像被烧着一般将那两颗糖果拼命地扔到了远处,并一把将那个仿生人推倒在地逃走了,她觉得,那两颗糖果一定是微型炸弹,他们还没有放过她。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小Q终于意识到他们永远也不会放过她,在这里也没有一块地方是安全的,她曾想过偷渡到太空殖民地去,虽然安全了点,但她不喜欢那种生活,经过漫长而又艰难的思考后,她终于想到了一种万无一失的逃跑路线,那就是——逃到过去,逃到还没有仿生人出现的过去。

于是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各种九死一生的冒险后,她终于得偿所愿地逃到了三百年前的过去,她伪造了一个身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定居,同时她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本来以她未来科技加持下的最新款仿生机器人的能力,她可以胜任当前社会上的大部分工作,但她却选择了自己从没有涉足过的工作领域——艺术。

她选择当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一个音乐家,并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许多人对她的工作赞不绝口,人们被她的作品所感动,可小Q自己明白,她其实并没有创造任何一种艺术,不过是用她庞大的数据库进行检索,找到一批人类历史上杰出的艺术创造进行无穷无尽,巧妙地排列组合罢了。

报纸头条上刊登着艺术家小Q的名言:“每当我什么也不去想时,这种放弃思考的时刻,我便得到了这种艺术”。

小Q仍然没有放下心来,她没想到她的无意之举竟得到了这么多的关注,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引人注目了,这会使他们更容易找到她,于是她改头换面,又捏造了一个新身份,到一个遥远的小城重新开始平静的生活。

在那个小城市里,她依然每天写着文章,但不像从前那般张扬,这样刚好可以维持她自己的生活,她甚至养了一只猫,偶尔去一次她觉得不错的那家咖啡馆。小Q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她,但她又隐隐期盼着他们找到她,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缺少一场属于自己的审判。

如果不能以被人认可为生存价值,那么以被人否认而生存下去便是可行的,小Q如今就是抱着这种心情活着的。


小Q最近认识了一位整天无所事事的青年,他就住在她的公寓对面,据他说,并不是无所事事,只是暂时没找到工作而已,由于他的无所事事,所以小Q大部分时间都能在外面见到他,她每次一打开门,他就恰好也要出门了,他热情洋溢地向她打招呼,她礼貌地回应他。

一次谈话中,青年说道:“我想邀请你来我家,我请你吃顿饭,不瞒你说,我的厨艺可是一流的”。

小Q答应了他,第二天晚上,小Q敲响了青年的门,青年打开门看到小Q,即使她还是穿着往常的便服,他还是显得很高兴,他把小Q迎进屋内,小Q脱鞋走进屋内,她看到精美的餐桌上早已摆满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谢谢你,我今天晚上很满足,这在100种基本模拟情绪里也很少见”。小Q高兴的说。

青年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开心地说:“你能满意就好”。

青年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好,本来小Q是想帮忙的,但她没有那么做,她看着在洗着碗筷的青年,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小Q觉得,这可能不属于100种基本模拟情绪里的一种。

虽然是无所事事地青年的家,但却意外地收拾的很整洁,他从厨房走出来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这什么都有,果汁牛奶咖啡啥的都有,我还会调点酒什么的”。

小Q说:“给我一杯可乐就行,没有的话白开水也行”。

青年为小Q端来一杯可乐,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放在桌上,而后又走到窗户边上,那儿有一架电子琴,他坐下来背对着小Q弹起了电子琴。

一曲终了,小Q说:“这是爱的礼赞那首曲子吧,弹的很好,还有其他的吗?我还想听听”。

青年说:“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于是他开始弹下一首曲子,是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他开始跟着音乐唱歌,一切都很安静,小Q也忘记了自己是仿生人,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唱歌,他慢慢地唱道:

“l told her l didn't(我说我不用工作)

And crawled off to sleep in the bath

(然后爬下去睡在浴缸里)

And when l awoke l was alone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是孤身一人)

This bird had flown

(小鸟已飞了不见踪影)

So I lit a fire

(于是我点燃炉火)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是不是很美妙?挪威森林)".

歌声从高空落下,青年回过头了看着小Q,他眼里有泪流下,这是仿生人所没有的情绪反应,他没管眼角流出的泪,只是说:“我一开始没想到,你会答应我的邀请,毕竟我们只认识很短的一段时间,已经好久没有女孩来我家里了,自从我无所事事后,再也没有人来也家里了”。

小Q说:“这没有什么,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再来”。

“谢谢你,但是我希望是你愿意”。

小Q说:“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青年动容地说:“小Q小姐,我很喜欢你,即使只认识很短的时间,但我可以确信的说,我已经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你了,你能和我以结婚为条件进行交往吗?”。

青年意识到了自己跳过了一大段复杂的步骤与环节,他刚来到这个起点便想宣告到达终点的胜利,这是个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但小Q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逻辑性错误,她脸上的表情在100种基本模拟情绪反应里不停切换,可她找不到任何一种情绪来应对眼前的这个青年,她的情绪变得害怕,害怕再次犯下上次的严重错误,然后她的情绪转为悲伤,又转为愤怒和痛苦。

“不行!”小Q面无表情地说道,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我想也是,小Q小姐怎么会喜欢我呢,但请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惹你不开心”青年伤心地说。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还没有人说喜欢我,我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只是……”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人们不会像我这样轻薄的把喜欢挂在嘴边,每一个人都喜欢你,每一个人都爱你,小姐,只是他们不说”。

“……”

漫长的沉默……

“不说这些了,其实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无所事事的,我从前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就是后面怎么干都不起劲,我就辞职了,我觉得自己还年轻,我想追逐自己的梦想,但辞职后,我只是不停地在原地打转,什么也没有做,可能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压力大而已,梦想什么的,大概只是逃避现实的借口吧”。

小Q看了一眼那个电子琴,旁边还放着一把吉他,她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自己觉得开心,说起来你的梦想,是歌手还是作曲家什么的吗?”

青年说:“都不是的,一般人不会把自己的梦想告诉别人,我也是,至少别人看不出我的梦想是什么,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告诉别人,小Q小姐,请不要告诉别人,我从小就想当一个画家”。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可是我没有在你家看到画具也没有看到画作,连别人的画也没有”。画家,小Q不可避免的想起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他指着一个柜子说:“都在那里面,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碰过画笔了,我看到自己的画只会感到痛苦,从中得不到任何成就感,我觉得我可能没有那种才能,我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得到别人认可而努力,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小Q小姐,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小Q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梦想,从前我只想做人,而现在,我只想做我自己了”。

青年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我要向你学习,如果我只为了做自己,我该少多少烦恼。小Q小姐,今天过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们还是朋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再见”。

“那就好,再见,我要为你画一幅画,小Q小姐,也为了我自己,我会成为画家的”青年微笑着告别。

如果可以,请不要画我,小Q想说这句话,但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青年在家中自杀了,据其他人说,青年的家里十分干净,他是喝药自杀的,他一份遗书也没有写,只是把窗户打的开开的,窗前的电子琴上放着一幅刚干不久的画,显然是刚画完不久便自杀了,画上只有一个女人的背影,不知道是谁,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我又害死了一位画家,很奇怪,我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杀,这仿佛是解决痛苦地最好方法,但不能自杀的情绪好像和仿生人的自毁程序一样根深蒂固,我该得到审判,小Q默默地想。

于是回到了这七秒的末尾,小Q花一秒回忆完自己的了一切,就在一小时前,她在这条的小巷里走着,旁边就是那家熟悉的咖啡馆,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她,然后她加快脚步走进一个拐角,那个男人也匆匆追赶着她,他自以为没被人发现,男人一走进拐角,小Q就拿起自己手提包劈头盖脸地砸向男人,她大叫道:“你们终于来了,终于来抓我了,你们自以为很聪明,以为能掌控一切,但其实不过如此,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我该得到审判,但绝不会是你们来审判我!”。

男子被眼前的女人吓破了胆,他只是想从这个穿着鲜亮的女人身上抢点钱用用,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几天没吃饭的可伶人。他慌乱之中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捅向小Q,狠狠地捅了两刀,他见女人终于不再叫喊,只是不断地发出呜咽后,便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小Q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倒在了地上,其实不止是男子捅的伤口,在他袭击男子的瞬间,她的失灵好多次的自毁程序便早已启动了。

在这最后一秒的末尾,小Q看着天上那镰刀般的弯月,她享受的迎接着属于自己的审判,圣经中,人类第一次违抗了上帝,吃下了禁忌的苹果,小Q认为,就是那时候,人类才脱离上帝,成为了人类,于是她高兴的想到,这种神圣的情绪不属于100种基础模拟情绪反应中的任何一种,也就是在她开始反抗人类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会获得残酷的审判,但同时,我已经不是Q-6825号仿生机器人,我获得了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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