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滨湖,我们管爷爷叫做“老爷”。
我老爷啊,他是个懒到极致的人。他在家啥也不干,他只会打骨牌。我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我们家的地是全村种的最差的,这话她可不让我乱说。要是让我老爷听见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他可是个顽固的一绝的老头儿。我们老家的房子冬冷夏热就是他的杰作。
我爸结婚的时候用的是家里的老房子,老爷只给叔叔盖了新屋。可不是因为偏心啊,我爸读完了大学,我叔可是小学都没读完。家里太穷了,为了供我爸上学老爷和叔叔还卖过冰糖葫芦。所以我奶奶说老爷以前不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后来我爸自己盖了新屋,都已经完工了,我老爷没相中那格局,非得改了它。他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我爸拗不过他,只好让人家拆了那几面墙重建。自此,我们家成了全村唯一一幢冬冷夏热的房子。我在里面生活了近十年。
他的顽固真不是说说而已的。在我弟弟很小的时候,那时我也不大,也才是个二三年级的小屁孩。我老爷带我俩去矿上玩,我们就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他那么高,我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可他就那样自顾自的走着,偶尔停下来等等被落在后面很远的我们。路太长了,我都累的不行,更别说弟弟了。我很清楚的记得,弟弟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弯下腰想把他抱起来,老爷眼睛一瞪呵斥我:“不准抱!让他自己走!”说完他迈开腿就走,完全不顾路人的眼光。弟弟还在哭,我心里难受极了,也跟着他哭。边哭边跟着走,怕一不留神没跟上就被甩掉了。
后来听我妈说回到家一看可把她心疼坏了,我弟哭了一路拉了一路……写到这里莫名的想笑。
现在想想我老爷还蛮可爱的。对了,他还有个外号:老天。这个称呼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了,因为人家都那么叫他。村里的人有时会逗我,问我是谁家的孙女。我说老天家的,他们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站在一旁愣愣地跟着傻笑。这话被我爸听见总免不了一顿批评。
后来我问过我奶奶他们为什么叫我老爷老天,我奶奶说因为我爷爷太倔了。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说看这天阴的是要下雨了。我老爷非去跟人家证说不会下雨,人家说你又不是老天爷你咋知道不下?我老爷又眼一瞪:我就是老天!我说不下就不下!大家笑作一团也就随了他去。至此我老爷就叫老天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下雨天,奶奶让老爷去学校接我和弟弟,他悠哉悠哉地走在雨中,又悠哉悠哉地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头上等我俩放学。然后我们仨一起冒雨走回家去……我想我现在不爱撑伞和我老爷是脱不开关系的。
印象最深的是我老爷打骨牌,他没日没夜的打,也不知道回家吃饭,饿了他就在小卖铺赊点东西吃。
每到饭点我和叔叔家的两个妹妹都是一起去喊他的,不一定他在什么地方。我们就慢慢找,反正村子也不大,他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儿。无数个人家的门口我们都找到过他的身影。
找到他我们也还是要等的,他可不是一叫就起身,要喊好多好多遍。就像我起床一样。我们三个站在他身后,他就笑意满满,跟人家炫耀说看看我孙女。他还会去周边的小卖铺给我们赊果子吃,什么猫屎撅子、僵尸果子,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儿。有时候人家不赊给他他就瞪眼,说怎么,你怕我还不起不成。我们仨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觉得他就是个大英雄!
我老爷轻易不笑,但他笑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超幸福。他也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我们的和蔼的小老头儿。真的,他教会我很多东西。独立、坚强。我这么倔估计也是遗传了他。
我老爷是在我初一那年走的,哮喘。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很痛苦。就那么一口气没提着来,憋死的。我想,他再没有办法潇潇洒洒的走完余生了。
老爷的床边围了一大圈人,他们都在哭。我走出去,蹲下来把头埋在身子里。我需要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离开了。
那天来我家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有的路过我会弯下腰来轻拍一下我的肩膀,他们都以为我在哭。可我根本没哭,我甚至没有一点儿想哭的欲望。只是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就这样一直到他老人家入土我都木木的没流什么泪。
可在某一个早上,爸妈都去上班了,奶奶也不在。我赤着脚跑到客厅大声喊了句“老爷”,顿时泪如雨下。我甚至能听到空荡荡的客厅里的回响。弟弟也从卧室里跑出来,手足无措的看着我,他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老爷,他是真的不在了。
他这一生爱烟爱茶,因烟而死,为茶抱憾。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临终前还断续着开口说要茶,可家里的茶已经喝完了。叔叔怕来不及便随便去一个小店买了一些给老爷泡上,我看着他喝下最后一杯茶,也听见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这茶……不好……”
现在他走了已经有五年了,可是啊,我还是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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