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匣行者
作者 | 飞鲸
01
柳意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
如同传闻中那般，他生得确实俊俏，就是有些不修边幅，以至于没有预想中那么赏心悦目。
男人的背上，一个浅黄色木箱正随着他的脚步上下晃动。木箱看起来用料讲究，做工精致，一侧的花鸟图纹不过仅仅几笔勾勒，就已栩栩如生。
伙伴凑到柳意耳边，兴致勃勃问道：“你觉得他的箱子里面有什么？”
柳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视线紧紧追随着在林间穿行的男人。
自五年前起，“负匣行者”的传闻便渐渐在中州大陆上传播开来。或是在幽深秘境，或是在热闹集市，或是在战乱边疆，总有人见到他背着木箱跋涉的身影。
人们只知道男子来自东麓，名唤传亭，出于某种目的正在无止尽的旅行。
而对于其他的一切，包括箱子里所纳之物，都一无所知。
这种神秘感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好奇。是以一传十，十传百，男人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甚至还成为了市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柳意并不在意箱子里有什么，她在乎的是传亭的长相。
据说很不错。
今日终于得以一见，虽不至于惊为天人，也足以打败柳城方圆百里绝大部分的世家公子。只要稍加拾掇，肯定能够上得了台面，也入得了爹娘的眼。
心下满意，她便在同伴惊诧的目光中故意一倒，径直滚下了山坡。
正正落在了男子前方五步开外。
“唔，好疼，求公子帮帮忙……”柳意忍受着蠢蠢欲动的鸡皮疙瘩，细声细气恳求道。一边说着，她一边做出楚楚可怜的落难佳人模样，眼角甚至还酝酿起晶莹的泪光。
然而纵使穷尽全身的演技，事情却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发展。
只见传亭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居然一屁股跌坐在乱石上，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大叫。
02
这场景始料未及，柳意竟一时不知所措。
她会作出这番举动，自然不是脑子抽风，而是有所盘算。
身为柳城城主的独女，柳意却没有像一般大家闺秀那样学习琴棋书画，修习贵族礼仪。她自幼就跟着几位叔叔四处撒野探秘，练就一身打架的好本事之余，也养成了不受拘束、向往自由的个性。
她曾发誓，要在三十岁之前踏遍中州大陆的五大诡秘之地。
奈何多次遭遇的险境让家人越发不放心，加之年岁渐长，就不得不面临着一个问题。
催婚。
若还是二八年华之时，爹娘也许还会放她一马，然而如今的他们似乎都已经进入到了某种程度的焦虑当中。父亲曾厉声扬言，如果柳意再偷偷溜走，他会将她锁在闺房里直到成亲。母亲哭哭啼啼地表示，如果没能见到女儿找到夫家，她走也不会走得安心。
面对父亲的强硬，柳意也许还能顶撞几句。但亲娘张口闭口就要死要活的，她根本毫无应对之法，最终只能乖乖接受对方安排的相亲。
可那些世家公子，个个舞刀弄枪就跟闹着玩似的，还打不过她，这怎么得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柳意听说了传亭的故事。到了今天，她甚至还遇见了真人。
曾经的想法再度浮现，她心头一热，干脆利落地付诸了行动。
只是没想到，对方没按套路出牌。
看着在乱石堆里久坐不起的传亭，柳意寻思，是因为自己出现得太突然，把人吓到了？可是茶楼说书人那些爱情故事的桥段，不正是从美人落难，路过英杰出手相救开始的吗？
“柳意，你怎么样？”
伙伴已经跟了下来，伸手就要扶她。
但是对面的男子还没有动作。
柳意觉得这样不行，当下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她腾地从地上窜起，小跑着去到对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传亭再次出现了剧烈反应。只见他浑身一激灵，双眼放射出莫名的激动光芒。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颤抖着声音呢喃道，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双手更一把抱住了柳意的腿。
感受到腿部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柳意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已经条件反射猛地一踢，直接将对方踢到了石坡之下。
眼见底下的男子没了动静，她愣了愣，终于蹦出了一句粗话。
03
柳意探了探传亭的鼻息，又仔细查看了他的身体情况，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弱鸡没有大碍，甚好甚好。
柳意点点头，一把将对方架起在肩头，轻轻松松迈开了步子：“我们回去吧。”
伙伴惊得嘴巴能吞下一颗鸡蛋，半晌喃喃道：“你要干嘛，强抢民男啊？”
柳意瞪了她一眼，强调道：“我这是在救人。”
至于他醒了之后要付出的代价，例如假成亲之类的，那就都是后话了。
柳意心想，比起最开始的计划，还是像现在这样的操作更能够占据主动。既然自己有恩于他，那么让他配合自己应付阿爹阿娘自然也不过分。这时的她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俨然一副据理的姿态。
于是当传亭悠悠转醒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柳意殷切的脸。
“公子可觉得身体有碍？”
“无、无碍。”虽然身上仍在隐隐作痛，传亭还是条件反射答了一句。
“无碍就好。”柳意后背靠在竹椅上，装模作样地摇头感叹，“把你从深山老林里带回来，可是费了我们不少时间精力。疗伤所用之药虽非千金难求的圣品，但也价格不菲。如果你还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更别提传亭对她的腔调非常熟悉，当即乖乖接下话头：“实在感激不尽，请问我有什么能够报答姑娘的呢？”
柳意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仿佛俏皮的阳光在眼角跳跃，让传亭有些看呆了。
“俗话说施恩不望报，但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公子帮忙。”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扮演我的恋人，以应付爹娘那关。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等假成亲之后，你就可以继续自己的旅行。”
传亭连连点头，又深情道：“既然遇见了你，我就不用再旅行了。”
谁曾想，听到这话的柳意半点没有感动，居然还有些暴躁：“那怎么可以！只有你执意要走，我才能以出嫁从夫的名义随你离开，从此分道扬镳，天高任鸟飞。不然我找你干什么，随便找个人不是找……唔。”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对方露出了一副极其委屈的表情，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居然产生了一丝罕见的愧疚感。
“我不想和你分开……”
愧疚变成了困惑，联想起对方之前的表现，柳意蹙眉问道：“你认识我？”
04
传亭的嘴巴微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但还是住了嘴。
“嗯？”柳意提高了音量。
“我，我以前有听闻过你的事迹。”
“可是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谁？”
“我曾有幸见过你的画像。”
还没待柳意继续追问，雕花木门就被猛地推开。
柳城城主大踏步走进来，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听说意儿你捡了个男人回来？爹爹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男人，能得到我宝贝女儿的青睐！”
紧随其后的柳夫人虽然比较矜持，但双眼中也难掩激动的情绪。
柳意赶紧朝传亭使了个眼神。传亭心领神会，当即爬下床来，恭敬行礼道：“在下传亭，见过伯父伯母。”
“传亭？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柳夫人瞧见了一侧的木箱，有些恍然，凑到丈夫耳边低语：“是意儿曾经提过的，那个旅者。”
城主闻言，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你就是那个什么‘负匣行者’，流浪成传说的那个人？这岂不是居无定所，又如何给意……妻子提供保障的生活？”
柳意心里一惊，正打算想法子救场，就听传亭声音沉稳地说道：“在下来自东麓的汉水平原，在那里购置了一片方圆百里的家业，也算是富庶人家。”
城主的神色缓和下来，点点头：“东麓，倒也不算太远。”
柳夫人仔细打量了传亭一番，比较满意他的长相，便笑眯眯问道：“你们俩是怎样认识的，认识有多久啦？”
传亭嘴唇嗡动着，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重新吞回到了肚子里。他求助地看向柳意，柳大小姐知道该自己出场了，连忙将编好的说辞一把倒出。
“我们两年前在幽谷秘境中初遇，因为志趣相投，便渐生情愫。女儿担心爹娘不同意，所以没敢说出来。只是这次他受了比较严重的伤，女儿救人心切，又想要坦白一切，便将他带了回来。阿爹阿娘，女儿此生只愿与传亭共度，望成全！”
一番话下来，情绪表情皆到位。而身侧的另一位主角，更是配合得当，在最后眼神诚挚地接了一句：“传亭倾慕柳意已久，求伯父伯母成全！”
柳城主和柳夫人惊讶地对望了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两人居然直接坦白了。
沉默片刻，柳夫人看向传亭，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些审视：“既然你说倾慕意儿已久，我倒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
“请问。”传亭的声音透出些紧张。
“意儿平日里最喜欢做何事？”
“前往秘境遗迹探险。”
“在饮食上，她偏好哪种口味？”
“无辣不欢。”
“她穿衣服有什么讲究？”
“轻便舒适为上，能够藏匿武器最佳。”
……
一问一答间，传亭的表情越来越冷静自信，柳夫人脸上的笑意则渐深，可谓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城主在一侧不住地点头，全场似乎只有柳意处于难以言说的震惊当中，仿若个局外人。
这家伙，莫非是个暗中调查我许久的痴汉？！
05
哪怕是到成亲当晚，柳意也没能搞清楚传亭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原因。
虽然看起来软绵易推倒，传亭在这件事情上却异常执着。他坚持声称两人以前并未碰过面，并将对柳意了解归结于某种冥冥之中的默契。
见鬼的默契！
柳意不肯放弃，抓住醉醺醺的新郎质问：“快说，你怎么会连我十三岁时偷藏在后山凤凰树底的青果酒都知道！”
传亭感觉头晕目眩，却不忘将盛有玫瑰辣子糕的雕花瓷盘送到新娘跟前。
“阿意，来，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
“唔，别不高兴，让我唱首歌给你听……”
有些跑调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竟是柳意无比熟悉的安神曲。
一股暖意自心底涌起，宛若是春季里的微风，又像是轻吻脚尖的浪花。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在男人的旋律当中，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
只不过这安宁很快就被古怪的声响打破。
仿佛是机关开始转动。
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浅黄木盒居然自发打开，不祥的黑光骤然放射出来。一阵强大的吸力让柳意跌倒在地，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但下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无法触摸的斑斓色块。
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女声，冰冷生硬，不含起伏。
“检测到触发条件‘成亲’，现开启隔世情缘主线……”
这是什么玩意儿？！
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火红喜庆的婚房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风瑟瑟的山野。无数诡谲的黑影在远处若隐若现，身前十丈外的巨石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成一团。在他的身侧，赫然是一个与罪魁祸首同款的箱子。
柳意下意识走了过去，蹲下来伸手推了推对方。
“喂，你没事吧？”
衣衫褴褛的男孩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正是传亭那张俊俏的脸。
只是由于年岁的原因还有些稚嫩，并且因为伤口和污垢显得狼狈不堪。
小传亭双眼微微瞪大，呆愣半晌，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姐姐，我好害怕……”
柳意听得脑壳疼，又不愿意见到对方露出涕泗横流的难看表情，于是难得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别哭。”
哭声非但没弱下去，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变本加厉。
实在不耐烦了，柳意蹙眉怒喝一句：“别哭了！”
哭声便乖乖低了下来。
06
两人自然而然就结了伴。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异大陆荒野，到处潜伏着未知的危险。虽然传亭性子弱得像个姑娘，还成天一惊一乍，但毕竟比较有生存经验。柳意嘴上嫌弃，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方。
而在患难当中，感情往往会来得尤其浓烈。
遗憾的是，变故再次来得猝不及防。
“检测到触发条件‘相恋’，现启动回溯主线……”
柳意紧紧抱住传亭：“你一定要到中州大陆上去找我！”
传亭的嗓音有些颤抖：“怎么找？”
“我在……别忘了……箱子……”
声音彻底中断，仅剩传亭一人，在茫茫的四野中失声痛哭。
07
再度睁开眼时，柳意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雕花木床上。
明明是舒适温暖的床褥，她却觉得心里有些发冷，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
丫鬟在外头敲了敲木门，转告道：“小姐，今日夫人安排了相亲，就在两个时辰以后。”
厌烦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柳意心想，自己必须得找到一条可以永久开溜的办法。
唔，那个“负匣行者”，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08
机械历3701年，世界上仅存的一个古人类——代号“柳意”，仍在无尽的梦境中沉眠。
“如果没有这套装置，‘柳意’将由于无法适应外界环境而在短短十秒内丧失生命体征，是我们救了她。”通体泛着亮银金属色泽色泽的机器人老师在台上朗声说道，“作为最开始就商定的代价，她会配合我们进行古人类行为学的教学工作。”
老师敲了敲桌子，所有学生面前便出现了投影梦境的光幕。
“这是第十次循环。观看过程中，我希望你们能动用自己那就要生锈的脑子好好思考，在相同的场景和故事走向之下，古人类‘柳意’出现不同行为表现的原因。在这之后，你们需要完成一份万字报告，占课程总分的35%。”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飞鲸，爱幻想的95后
故事大概：故事从假成亲开始，一切却早已注定
写作初衷：命中注定的爱情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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