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叶烜
第四章 同声相求
关月可不承认自己是别人嘴里那个天真的甚至有点傻呵呵的女孩,她总被评价成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老师也是,同学也是。就算是在辩驳的时候,她也是笑着的,她皮肤白净,眉眼细长,一笑起来,眼睛就眯在一起。
她的眼睛并不小,但她喜欢这样笑,这样的笑她自己再明白不过了,太夸张了,甚至有点假。但她喜欢,喜欢的事就该一直坚持,不是吗?是吗?她总是逼迫自己回答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特别是母亲莫名其妙朝她发火的时候,她总是跑出家门,随便找个地方坐着,脑子里装满了这些问题。
预感到眼泪将夺眶而出,她总是笑了,眼睛眯在一起,擦掉多余的泪水,她就可以骗自己一切都相安无事了。
至于没心没肺一事,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讲,她还知道,这个话题,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同别人讲,只要这个人是别人,不是她自己。
蹭饭的时候她也这样对别人笑,显得一点也不客气,她总说有钱了会请回来的,只是笑,没有任何尴尬能击倒她一颗赤忱的蹭饭之心。唯独面对老k,她从来都笑不出来,她对老k是真会有歉疚感。她说不清,跟老k在一起总是很舒服,他是真没有一点看不起她,即便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老k也明白她家里的情况,但他从来没有另眼看过她。
关月是真心感激的,因为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懦弱和无趣。老k也喜欢笑,特别是看着她的时候,但很多情况下,老k总意识不到自己的笑容,这种不经意让关月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渐渐消融了,因为他的笑,要比她的真实可爱得多,并且,是唯一的,只对她才有的。
现在,关月在面馆里等刚刚经历了一场未遂校园斗殴的老k,女孩侧脸认真却迷茫,她看着斜前方的行人,没有注意到老k已经进来了。
“关月?”他试探着问女孩。
“嗯!”女孩站起身,看见是老k,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的马尾辫晃荡了几下,痕迹浅浅刻进了男孩的脑海中。
“今天的事……还是得谢谢你……”老k略显扭捏,他也明白自己是个有点小冲动的人,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如果不是关月,打起来被抓到的话,学校一定会使用特有的处罚方式来折磨他,那就是无限拖延解决时间,让他无法再过可以上课的美妙生活。
“嗯……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多事呢,不过,你真的别再打架了,你刚消了个处分,还想要一个吗?”关月有点气恼,这是她第一次为了别人的事这么上心。她忽地记起郭思佳曾苦口婆心地让自己好好学习,不要再沉迷于睡觉这件听起来好像很有营养的事了,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却依然在恶性循环中无法脱身。
关月突然羞愧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郭思佳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做朋友,所以她一直疏远她,还叫她“饭票”,但她真真切切在关心自己。只是一瞬的念头,关月暂时封存了这份羞愧,因为此刻她的焦点应该聚集在面前这位叫做林凯的男孩身上,然而她的思维之中有一些丝线却不听话地延伸出去了,在面碗的热气之上,渐渐飘散开来,回到了她和郭思佳第一次交流的那天。
那天关月和一个女生说好中午一起吃饭,她存了些钱,打算和那个女生一起去尝尝校门口很有名的那家冒菜。关月清楚,这对她来说有些奢侈了,但她异常亏欠自己的胃,要是今天吃不到,真是没法再忍了。
毕竟也是人嘛,怎么可能一直蹭别人的饭吃。关月把下巴放在左手上,身体整个趴在桌子上,右手胡乱画着笔记,脑子里想得都无关课堂。一会又把脸靠在桌面上,一边想一边闭上了眼睛。
粉笔头再次和它的老朋友相会,关月抬起头,猛地记起自己没有做要讲解的作业,她又是茫茫然起身,照例走出了门。
但这天与平常不同,平常站了一堂课的关月会在老师出前门之前从后门飞快回到自己的位置,老师也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只是道理和哀叹一起飘进她的耳朵,再毫无阻碍地飘出。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她饿了,不想假装自己在懊悔或是反思。她干脆坐在走廊的窗台上,晃着自己的腿。太顺利流畅的动作接下去一定会有些微微震荡的插曲发生,班主任一个拐弯就来到了走廊里,关月来不及掩饰,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关月的班主任是个男语文老师,少见,但人不坏。关月这类问题学生,如若落在隔壁班那位李老师手里,活不过三天。班主任年纪跟陈老师差不多,李老师已经是语文组的组长了,整个年级的语文教学,包括竞赛和评奖,基本是她包揽的工作。
关月吐了吐舌头,紧张地咬着脸颊内侧。面对班主任,她从来以躲为上策,她不喜欢和人起冲突,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太多毛病,不是让老师喜欢的好学生类型,但她更不是和老师剑拔弩张的那类学生。
班主任失望而怨怒的眼神让关月一时陷入尴尬的困境,她不知该不该开口。
太多次了,尤其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已经和他说过无数遍了,他也烦了,可眼前的学生冥顽不化,做老师的还能怎么办?班主任总这样劝自己,换来了学生的什么,他问自己,看到关月对罚站的不以为然,再想想陈老师和其他老师对学生理所当然的“教育”手段,他不认可,但那确实高效。
用心感化是不可能的事了,这里不是自己教育理想实现的地方。班主任已将关月拎到办公室,上午最后一堂课了,多数老师早已下班回家。
关月看得出来,那目光中满满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她想开口的。她想说自己前几天已经开始坚持不在课堂上睡觉了,她把空白课本的第一章认真看过了,开学不久,她是在试图认真的,今天的失神和昨天没写作业……都是有原因的。
关月突然叹了口气,突然好沉重啊,一件事总是绕这么多个弯,本来她的数学就积病已久,恶性循环积下的雪球已经足够巨大。连着四天没好好吃饭,为了存钱在今天吃顿好吃的,引发了一系列碰壁事件。还有英语课忘记预习却被提问,关月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试图学习才是错误的决定,受到了神秘力量的惩戒,一切现实都跟想象相悖。
脑内生发的念头不受控地延伸开来,她低着头,好似在发呆。下课铃声悠悠敲响,她抬眼看了看班主任,班主任仍面含怒意,看起来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请家长吗?关月家的情况他很清楚,请家长又有什么用呢,给关月一个震慑?他实在没有把握。
“为什么不好好上课呢?”
关月没开口,她咬了咬嘴唇。
原因班主任当然知道,太多次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学生从她恶性循环的漩涡中拉出来。关月是个封闭自我的人,他知道,这个学生,即便自己对课堂内容有诸多疑问,即便家庭有诸多困难,她都不会和别人交流。
像是在等待……脑海中有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学生无力于解决自己的问题。可等待能解决什么问题?他想问问这个孩子,可他又知道自己一定会说成大道理,说不进学生的心。
关月看起来是单纯又复杂的一个学生,她背负着什么吗?班主任站起身,拿起水杯接了饮水机的水,关月抬起的眼又低下去。
关月没有能力和悟性去体会面前的老师在思考些什么,后来的她明白,这是她人生中应该感谢的人之一,但明白的太迟。那时的她,注意力全在饥肠辘辘感觉上,她只意识到自己的感官迟钝了,思维也放慢了动作,她在想那位女同学会不会等她。
并不漫长的停顿,班主任放下水杯,“关月,你对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一点打算吗?现在才初二刚开学,你加加油,可以赶上来的。现在不迟的。”
关月想开口说她知道,一开学她就想好好努力了,但……不是的,她不是想找借口,只是……算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楼道里嘈杂的声音表现了大家急切回家吃饭休息的心情。关月似在答阅读题,她脑内自说自话着,班主任这样苦口婆心,她懂,自己是个差劲至极的人,她懂,她的家庭,她的交际,她都懂。也许是饥饿加重了她的急躁,她一瞬间竟想向面前这个温和负责的人哭诉。
她忍住了。自我谴责发展下去就是自我陶醉,关月不懂,她懂得是,哭诉是可怕的行为,她的母亲向谁哭诉之后,就会卸下防线,甚至于卸下内心的防火墙,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角色。
寂静没有持续,办公室门被推开了,是郭思佳,她是语文课代表,也许是有什么急事要问,关月当时和她还不熟,她也没有想过,她们那么快就变得亲密友好。
郭思佳是为了作文竞赛的事来找老师的,她特意选了这天,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这种情况,班主任中午往往是不回家的。她也打算在饭馆吃午饭,然后让老师指导自己修改一下作文初稿。看到关月站着,她想起今天数学课关月的例行表现,也就明了。
班主任亦然沉闷的心情也像得到了拯救一般,她叫关月先回去,让郭思佳把作文放在他这里,中午吃了饭,他会看的,上课前半小时可以过来。
关月先行离开,她看了眼郭思佳。自信和优秀的代名词,他们生来就是两个圈子的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回到班里,空空荡荡的教室,每个座位上都或乱或齐整地堆着书和文具。风轻轻吹动着窗帘,秋季的中午,阳光不那么刺目,它柔和地流动着。关月瞥了眼教室里的表,突然不想吃饭了,她知道那个女孩不会等她,她趴在桌上,手臂呈环形,把自己围绕了起来,她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郭思佳回到了教室,她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关月,又看了看时间,知道这个女孩没有吃午饭。关月睡地不瓷实,意识到有人进来,时间还早,班里依然只有她们二人。
郭思佳在位置上停了几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出了门。
关月起身,看到郭思佳离去的身影,陷入了微微的失落,郭思佳当然不是为了她离开教室的,但两个人的教室实在突兀,她没法把自己和郭思佳隔开,这是人类的一种自然反应。
真正令她意外的是,郭思佳出门后不久带来一盒方便面,她把面盒放在关月桌子上,没有说话。她坐在关月的左前方,和关月斜隔了两个空位,坐下之后,或许是意识到了该说些什么。
“你没吃饭吧?我猜的。”
关月愣着,但还是点点头,她不知道该不该笑着说谢谢,或是打趣,她潜意识一定明白,这是一个真诚的人,和她平时遇到的人不同。她的真诚来自于她的目光,关月从没有注视过这个女孩的目光,这是第一次。
她起身打算接水泡面,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
现实中的回忆要短暂得多,她不听话的那部分思维在“谢谢”为结尾的回忆当中抽离,回到她眼前的场景中。
面碗的热气散了不少,她也快吃完了。回忆中,那碗方便面的热气掩盖了她的些许羞惭和感激。一瞬间,她开始感谢她的这两位朋友,她笑了,郭思佳和老k是她漩涡生活中珍贵至极的人,她感谢他们,这一刻,她真的爱着他们。
很久之前的存稿,烂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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