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喜欢就可以在一起,那么我可以说我喜欢你吗?”
林芸和陈梦杉从火锅店出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南方的冬天是冻在骨头上的,又湿又冷。刚从门口踏出一步,林芸就领略到了寒风的恶意,直接往脖子里面灌,由于刚下班就直接出来吃饭,来不及换衣服,她的身上仅有一件白衬衫、西裤和一件风衣,刚吃完火锅的热乎劲儿在短短十几秒内消失殆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化食物和御寒都需要血液供给,脑子有点缺氧,她顺势扶了一下门框,继而转头看陈梦杉:“走吧,太冷了,我们走去地铁站,顺便消消食,太撑啦。”
陈梦杉挽过林芸的手臂,往她这边靠了靠,“冷死了,风也太大了,我家那边都没这么冷。”林芸帮她拢了一下围巾,“在南方过冬靠的是一身正气,你家那边有暖气。快走啦不然冻死了。”
临近年关,路灯上已经挂起了一串串的红灯笼,风很大,这一抹抹摇曳在黑暗中的红色反而增添了恐怖片里的诡异气氛,路上行人很少,寒意四起。
“你后天什么时候的车?”林芸将目光从灯笼移至陈梦杉。
“一大早,我6点就要从学校出发,好烦呀。但想想终于放假就好激动,”林芸知道她一不高兴就喜欢噘嘴,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呢?”
“公司还没给通知,按往年惯例,春节前一周吧,也快了,”林芸提了一下被风吹开的大衣,但被陈梦杉的手臂压着没提起来,“你寒假那么长,有什么打算吗?”
“在学校天天早起晚睡我要回家睡个够。早知道读研这么辛苦,当初就该和你一样直接去工作。希望林总有一天在我一无所有时,让我抱抱大腿。哈哈哈。”林芸无奈看着旁边那个一脸无赖的人,顺便白了一眼。“我们林总假期要去干嘛呢?”
“应该得回家相亲吧。”林芸的目光又转向左前方晃晃荡荡的灯笼,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真的晃眼。
林芸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在海边长大。这里早婚和重男轻女的观念并没有因物质的富足有多大改变,同乡同龄的女孩子在她大二、大三时不约而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或者坟墓,现在他们的孩子都能拉住林芸的衣角叫一声阿姨了。幸好她爸妈算开明,支持她读书顺便谈谈恋爱。大学毕业,林芸二十二岁,当七大姑八大姨拉着她围坐时:“有男朋友了吗?”、“给你介绍一个吧。”、“这年纪也是该结婚了。”……她清清楚楚看见他们脸上写着两个大字:逼婚!想想接下来躲不掉的“春节鸿门宴”,林芸就不寒而栗。
“哈哈哈,这么棒!那我就提前祝你快快寻得如意郎君。我这个母胎的单身狗希望今年,哦,不对,明年可以脱单!”陈梦杉像个泄气的皮球干脆挂在林芸的手臂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她一个趔趄,随着“哎呀”两个人撞在一块歪倒在人行道上。
“陈梦杉,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林芸左手撑地半仰扯着被陈一屁股坐着的风衣哭笑不得,罪魁祸首整个人躺在风衣上乐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她只能把陈梦杉先推起来。冬夜很静,刚刚被打破的冷清又瞬间凝固了,林裹紧了风衣,并将陈的手一起揣进了衣兜,陈的手冰凉冰凉的,两个人紧紧地抓着。
“之前你高中同学不是追你吗?这就没下文了?”林芸打趣地看着陈梦杉。
“没感觉,就说清楚了。”陈梦杉收起笑意顺着林的目光看回去。
林芸干笑两声,没说什么,将目光飘回了前面,觉得之前头的胀痛转移到了胸口,很闷,远处 的路灯灰蒙蒙的,可能风太大了吧。两个人不做声地走着,地上的身影像寒地里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笨企鹅。
“地铁站到了,你进去吧,到学校跟我说一声,”林芸将陈梦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心居然有汗。
“你不坐地铁吗?”陈梦杉侧过身往林的身边靠,给往前走的路人让道。
“我坐公交直达,走地铁还要换乘。你快下去吧,不早了。”
“啊~你是为了送我过来。还是你最好了,”陈梦杉抱了一下林芸,“那我们就年后再见了。”陈梦杉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太冷了,你衣服穿这么少,给你。”也许是因为真的冷还是条件反射,林芸没有拒绝就接了,“快回去吧,拜拜。”
“拜拜——”
“嗯,明年见。”
看着陈梦杉的身影消失了,林芸才围着围巾从地铁口往回走,刚才的拥抱和围巾的香气都是那个熟悉的气味,围巾上陈的余温还在。
林芸和陈梦杉是大学同学,缘分这东西大概是门玄学。林芸毕业后被父母突然召回省X市工作,没打过招呼,陈梦杉也考研考到了X市。
大一时,即使是同班同学两人也不认识。大二时,全班去苏杭写生,两人被分到同一小组,三 十多度的盛夏陈梦杉感冒了,林芸看着旁边使劲擤鼻涕的女生不禁心生怜悯,老天爷为了让她的善心发挥得更淋漓尽致,第二天,林芸感冒并且发烧了,而陈梦杉却神奇的好了。为了不脱离队伍,林芸在苏州园林角落的凉亭里冒着冷汗瑟瑟发抖,禁不住趴在石桌上昏睡过去。蝉鸣声、游人的喧闹声搅成一团光怪陆离的梦,迷迷糊糊中林芸觉得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耳朵,接着额头,一股凉意在头顶蔓延开,她努力睁开眼。
“林芸,你还好吗?我拿酒精给你擦擦散热,医生说应该是中暑了,多喝水,吃点药就没事了。”陈梦杉将手中的水放到林芸右手上,随之将药片放在了她左手,“吃掉。”无力挣扎的林芸选择服从,一饮而尽。矿泉水的冰凉一下子敲醒林芸的困意,手中的水应该是别人喝过的,抬头一看,陈梦杉笑得阳光灿烂。她拿不定是不是因为陈梦杉的关系自己才生病,还是对别人喝过水的嫌弃,怔怔的望着面前一脸开心的人,勉强地笑道,“谢谢你,等下要走的时候喊下我。”便又趴下去了。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真心善良,生病的这几天陈梦杉就像个跟班一样跟着林芸。也就是这样,两个人从互不认识、客客气气变成了互损互助的好朋友。
已经十点多了,入冬的夜晚冻得有点静置,连时间都走得慢了。公交站台只有林芸一个人,远处的街口黑漆漆的,路灯上的红灯笼更显诡异,公交连影子都没看着。林芸往围巾里缩着脖子,望向公交车来得方向,感觉自己在梦中,被黑暗包围,一切安静地有些离奇。她在想,算算自己已经毕业了半年多,在一个新城市生活,虽然家就在隔壁市,但心里总空落落的,有一个异地男友,但沿着电波翻山越岭而来的嘘寒问暖与伤病时“多喝热水”的叮咛一样苍白无力。林芸总会被朋友调道,“要这样的男朋友有何用呢?”在朝九晚六的日子里,林芸觉得最开心的就是和陈梦杉周末的约饭局,有个面对面的活人陪自己说说话,更何况这个还是陪了自己大学三年的损友,就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
“嘟——”微信的震动声将林芸从放空状态拉回现实,陈梦杉到学校了。微信聊天栏第二个头像就是林芸的男朋友,新的消息状态停留在18:14:
——“下班了吗?快去吃饭哦。”
林芸突然记起自己忘回复了。
——“今天过得好吗?刚刚和同学去吃饭了,忘回啦。”为了让语气显得亲昵,她在后面加了个飞吻,发出。
一分钟后,无消息。车来了,多年的习惯,林芸总喜欢坐公交车右边靠后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后退的树丛和路灯糊成重影,脑子里冒出了个问题:男朋友和陈梦杉谁重要?居然连着个答案:陈梦杉吧。可能毕竟是大学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了三年的人。
一起通宵做课题项目,分享过失败和喜悦;返校或离校,彼此会去车站接送;出门旅行,会给对方带点好吃好玩的……看过对方的狼狈和不堪,也懂得各自的不易和心酸,这就是女生之间的“闺蜜情”吗?但林芸不喜欢这个形容,不是这个词本身,而是总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与这个词有些出入,是不足还是有余她说不清。
将近十一点,车里只剩下五个人,封闭的空间和饱腹的舒适带来了困意。林芸将右脸贴在车窗上希望清醒一点。前座的情侣依偎在一起,她别过目光,不想将形单影只的孤独感放大。三个人的场景里,第三人总会没有姓名的,眼下的尴尬使她忽的记起大三时男朋友来找她时三个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的情景。
偌大的操场,偏偏在出口拐弯处碰见了陈梦杉。不同的是,林芸和男朋友走在一块,陈梦杉穿着运动服一个人来跑步。之前林芸就跟陈说过男朋友来了,她要陪他两三天,但碰上了,林芸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和愧疚,她笑着跟陈梦杉招了招手。陈梦杉先是一怔,笑着回应,“男朋友吗?玩的开心。”没等林芸会有,她戴上耳机一脸笑意地跑开了。林芸总觉得怪怪的,原来她沿着操场顺时针跑的。
司机把车厢的灯光调成暗淡的橘色,林芸在车窗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围着白色的围巾,缩得像只受到惊吓的乌龟,她在想:“那时候的陈梦杉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尴尬,或者是别的,别的?”她坐直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坊阳西路到了,请乘客……”到站了。
回去时,男朋友的微信消息到了,吐吐槽,又是像平时的一天。这一晚上,林芸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男朋友、陈梦杉、爸妈还有那些亲戚,有人在笑、有人在叫,人影混杂,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场景里,每个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一句听得清楚。醒来时,梦的具体情节理不出个所以然,胸口的郁闷像腊月早晨的气温一样明了,一晚上的觉睡得身心疲惫。
难得的周末,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林芸将手臂放在被子上,冰冷的空气哗得唤起了鸡皮疙瘩,梦里的那句话在清醒后更清晰了。
——“你是不是喜欢她?”
“只要没有了是与否,就可以一直是这样吧。”
大学食堂里,最下饭的不是菜,而是三四人一群一起看高悬在头上播放着综艺节目的电视机。在结束了“一节更比六节强”的三节经济学后,林芸觉得食堂今天的西红柿炒鸡蛋格外的香,除了西红柿不去皮、鸡蛋太少、味道有点咸,还是挺好吃的。
四个女生并成一排坐,方便看电视。陈梦杉坐在林芸的左边,像平时那样不打招呼夹走了林芸餐盘里的一块牛肉,大快朵颐。
敏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哇,今天是奇葩说。”
林芸抬头,屏幕中蔡康永老师在擦眼泪。陈梦杉把不喜欢吃的白菜夹给林芸,汤汁不小心溅到桌子上,林芸掏出餐巾纸擦掉。
妍戴起眼镜,“这期聊得是同性恋,好早之前就有了。”
“同性恋?我们学院好像有,”敏八卦心顿时就来了,“你们能接受同性恋吗?”
作为资深腐女的妍,“我是无所谓的,好看的人在一起,养眼!”
“你就是颜控,”敏白了一眼妍,“我有时候看见两个男的太亲密总觉得不舒服,但我也没那么保守吧,你们俩呢?”敏看着正在埋头大吃的陈梦杉和专注看电视的林芸。
“喜欢就喜欢啊,没差别,”林芸的目光还在电视上,陈梦杉也抬头看电视。
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俩,“你们平时打打闹闹的就gay里gay气的。”陈梦杉掐了下她的腰,“喂,你这样说会害我嫁不出去的,小心林芸男朋友跟你急。”
敏也打趣道,“你这是腐眼看人基,我见过的女同,另一个一般都留短发,酷酷的。这两个钢铁直女还是算了吧,掰都掰不弯的主儿。”
林芸笑着转过头看她们,“别闹啦,吃饭,下午还有课。”抬头看,屏幕里的人还在哭。林芸不小心被西红柿呛到了,低头轻咳,陈梦杉递过手边的矿泉水。喝水缓神时,林芸看着留长长直发的自己,旁边穿着白色长裙的陈梦杉。这怎么可能。
但从那以后,她一点西红柿炒鸡蛋就觉得噎喉咙。
过年前的最后一周,林芸终于放假了,忙于做年终总结报告的林芸就没怎么跟陈梦杉联系,林 芸在外读研的男朋友也回来了。白天和同学聚餐,晚上和长辈听他们聊家长里短,为了转正而紧绷的神经暂时可以松一松了,但七大姑八大姨的“问候”还是逃不掉。
“小芸呀,有男朋友了吗?不然大姑给你介绍一个。”
“那谁他家儿子好像跟你同龄,今年也回来相亲,不然认识认识。”
……
“啊?”虽然心里早已准备,但迟迟不知怎么“招供”自己有男朋友这件事,长辈的热心还是让林芸有点措手不及。
“有,有了,我有男朋友。”
“真的?”、“谁家的小伙子?”、“几岁了?做什么的?”……一个个问题就跟子弹射击一样。林 芸感觉自己赤裸裸的。
“高中同学,你们见过的。”林芸想起来男朋友那双一笑就眯起来的眼睛,他喜欢穿衬衫、一米八的个、留着干脆利落的短发,很干净也很好看,很符合长辈的要求。
“请他来家里吃饭吧。”爸爸开口了,没有推辞的余地。
“好,我问一下他什么时候有空。”
除夕夜对林芸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今年唯一的不同是,年夜饭由她来掌厨,因为妈妈说不会下厨的女孩子是嫁不出去的,她小学时就学做饭了。林芸将做好的饭菜图片发给陈梦杉。
——“看着好好吃。”
——“有机会做给你吃”
——“一言为定,骗人是狗!”
——“嗯。”
外面的烟火此起彼伏,春节联欢晚会刚好拉开了帷幕,爸爸打开了珍藏很久的红酒、妈妈在摆碗筷,看着此刻的氛围林芸觉得挺好的。
像往年一样,陈梦杉在零点前十分钟打来电话拜年。
“嗨,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小芸”
“够准时,你也是,等会儿新年快乐。”
“等会儿去干嘛?假期做什么呢?”
“等会要去见我男朋友。初三我爸妈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初七我就会去上班了。”
陈梦杉那边的炮仗声有点大,林芸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你说什么,没听见。”
“我说挺好的,我要准备份子钱了,哈哈哈。”鞭炮声太大,陈梦杉的声音很小。
“谢啦,你等下做什么?”
“我没什么事,等会儿就睡了,那你忙吧,新年快乐。”
“嗯,新年……”
突然成片响起的烟花吓了林芸一跳,零点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快乐”两字还没说出口,陈梦杉那头已经挂掉了电话,林芸挂掉电话顿了顿,看着夜幕被烟花照的发亮,如白昼,世界有点吵。手机上跳出男朋友的微信消息,林芸知道她得出门了,去迎接新年的第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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