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作者: 愚鸥 | 来源:发表于2017-07-01 01:08 被阅读0次

    我家多年来过着侯鸟般的生活,除了过年回家相聚,平常日子的其余小节一概在外不论,因此一到年关,一家人总是尤为重视。

    父亲在时,常隔年关老早便念叨起来,既反复知会身边的三五好友自己要举家回家过年,也总频繁地往家里头通去电话,说话时总显得兴奋异常,好比在说自己中了个大彩头一般。我们也会变得向往一些,收敛了平日略微狂躁的气息,增添了一丝源于父亲的平和温顺,等到了家中村庄亲人夸赞懂事时,必然会给父亲长不少面儿。长面儿是好事,父亲开心,我们便会在新年中取得更多禁制的突破,而这些突破往往意味着我们可以在背离着父亲的视野下尝试很多新奇古怪、甚至危险的东西。这对于时常惦念并远离着童年趣味的我们而言,它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我们前进,走着走着,便又过了一年。

    母亲张罗着店铺的生意,她不会放过年三十前那些可能使她的口袋鼓胀起来的每一位客人,所以总是在前几日将我们遣派到家中,免得她在店中忙碌起来时候我们不能帮忙,反倒碍手碍脚予她添乱。我们乐见其成,早日到家中胡闹一番,上下村庄跑遍,将乡下孩子的野性完完全全的释放在了地里田间,整片山头仿佛都成了我们的土地盘,一根长长的冰棱紧紧地捏在手中,冻得手掌青白,僵得要命,却非要摆出一副威武将军的模样。逢上村里家里宰杀年猪,总要将带回来的冰棱扔上一些在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和锅下旺盛的火堆中,看那水汽儿滋滋的冒起来,在长辈的呵斥下避得远远的,嚼着手中剩下的冰棱儿,一脸得意,卡擦卡擦的嚼碎了吃到了肚中。

    村庄人一日日备着新年,我们则一日日放着性子撒野。天气好的时候,有些太阳,奶奶就会在门口场坝中支起一排簸箕,里面分个摆放着辣椒、花生、豆腐、酥麻、面粉、炒面等一些筹备起来过年的年货。有时会将一些怕失潮的洋芋片儿则摊在院子中,我们跑来跑去总会抓上一把,放在口中,嚼得满口都是盐的香味,滋味总是记忆犹新。我们最喜欢玩鞭炮,小伙伴们你来我往时,将炮仗甩得到处都是,沙土里,水潭里、稀泥里、瓶子里……只要远远堵着耳朵听得一声闷响,便忙着跑过去检验这个炮仗的威力,但在跑的路上常常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乱响了一通,自己惊疑不定,四处张望时身边的小伙伴儿便各自参差不齐的笑出声来。通常一整天下来,炮仗丢了一路,一身的衣服也沾满了各种杂物和气息。

    年的味道大致是从蒸米糕开始的,我们这儿不管米糕叫米糕,而是叫它糯米粑。糯米粑的制作一般是三十或者初一,将泡了一晚的糯米放到蒸笼里蒸上好几个小时,待到每一粒米都开始发黏,这时,将蒸好的糯米倒入早准备好的舂里,趁着温度,两个人开始用一年不见开张的粑粑杖对杵,双方你一下我一下的用力压,直到将成粒的糯米完全碾碎成了一团粘糊糊的糯米粉,奶奶就会用沾了冷水的手从杖上将粉团扒拉在垫有生米粉的圆形簸箕里,从大团上取些大大小小的米团搓圆、压扁,平躺在簸箕上待它冷了、硬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糯米粑粑。我们总是喜欢吃这样热乎乎的糯米团子,还没成型便到了口中,几下嚼碎吞到肚中,糯米的香甜从口齿间一直化到了肚中,暖得胃里满满的。这时候,奶奶就会架起一口锅,放好菜油,等油烧得滚烫冒烟时放入几个切成块糯米粑粑给我们解馋。油将糯米煎成了金黄色,捞出来晾干,蘸些白糖芝麻,咬上一口,脆得发慌,吃得心里眼里都是甜味儿,但也不能吃多,吃多了犯腻。那时大多用的是家里种的糯米,收谷时连谷穗一起收到了家中,打下来只有百多斤的谷,一部分用作了米粉,其余的便大多都成了我们捧着的米团样子的近亲。

    大年三十那天,家里总是添置着两垄火,要杀鸡宰鸭烧肉,所以炭总添得足,火烧得很旺。腊肉总要经由奶奶和母亲她们烧、洗、切、煮、炒,才能成为年夜饭桌上一到可口的菜肴。因此每到这天,几乎村庄每家的女人都忙碌了起来,整个村庄走到哪儿都能闻见浓浓的肉响和糊味。糊味很有讲究,烧肉皮要糊,黑竣竣的,寓意着福到了,当时的我们可不讲究这么多,只要能吃、好吃,便是我们打心眼里认为好的东西。父亲在三十晚上总是多喝两杯,醉意一来,总是兴致高昂地给我们发些压岁钱,领了钱后我们便瓜子花生装满口袋,一股烟儿溜了干净,各自玩耍去了。

    过了三十是正月,正月都有些讲究,出门要选吉日,做什么都跟随着点儿传统,传统是老一辈人们坚守的共识,父母也不逾越那些规矩,总要选得日子出行。我记忆里,那时家里几乎不怎么拜岁,偶尔去外婆家,总是带上年长一些的姐姐和我,备些年礼,到了住上几天,便是要返家里来的。那时交通不便,要走上好几个时程,我耐不住脚力,父亲便背着我,山路或高或低,走的时候难免颠簸,父亲就尽量选些平稳的路走,可是路要走高走低,父亲那双有力的大手就紧紧的兜住我,生怕我没抓住他的肩膀掉落下来,而我则常常一路睡到了外婆家中。

    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年的味儿越来越淡,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年味更是仿佛失去了生机,一家人依旧从四面八方赶回家来,在一年的日子匆匆溜走了之后,不管我们身在何方,我们的心总会在此刻聚在一起,揣着对美好的追求和希望期待着新的生活。或许所谓年辞去的旧的东西,它是包含一切的,但也许也不是,至少我们欢喜迎接着新的东西的同时,仍旧念念不忘舍不掉旧的记忆,这就如同我此时所能想到的词语一般魔性,它便是过年。

                  ——丙申年腊月三十日写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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